嘉靖十年,沈约初入仕途,他在宁波府因为长途跋涉又水土不服,大病了一场。那个时候,也是杨宝儿跟他说:“渡女过河,我都放下了,你还放不下吗?”
待沈约再回头时,身边已经空了,道上再无一人。
沈约精神恍惚回了家,他走到廊下,觉得太阳好大,又好像看见一个长头发的年轻姑娘在冲他笑,“沈大人,你回来了?”
待沈约踏上阶梯,推开房门,又似乎看见有人在给他换上清水,“沈大人,这个你擦脸。”
“戚......”沈约正要喊她,“阿姿,你......”
可一回头,人又不见了。
沈约觉得有些挫败,他累得很,他在床头坐下,忽见门外有张桌子,还有一个穿布衣的女子,那女子边写边念经:“我佛慈悲,信女戚英姿愿舍命十年,换他安康。信女戚英姿,愿意舍命十年,换沈约安康......”
“阿姿”,沈约站起来,那女子的身影又模糊了,待到他追到门口,那幻想中的桌子、纸笔、还有那人,都不见了。
沈约觉得自己病了,他肯定又快病了,他耳边老是有杨宝儿的声音,那声音说:“渡女过河,女是色相、名利,是欲望,是诱惑。我都放下了,你还放不下吗?”
沈约觉得他做了长长的一个梦,梦里他遇见了故人,故人说了坦山和尚渡女过河的故事。待沈约正要说话,忽然,那故人又是一叹:“沈兄,人生一世,草生一秋啊。”
沈大人这一觉极为短暂,瞧瞧这太阳,还在天上白灼灼的挂着呢。那故人呢?故人又好像没有来过。
下人打了清水上来,沈约拧了帕子,问一句:“我睡了多久?”
仆妇回一句:“大人进门不超过一刻钟,可是嫌水来迟了?”
沈约挥挥手,他将擦了手的帕子丢在铜盆里,仆妇又将水盆端出去了。
沈约望着墙外探头的枝桠,想起他在廷试上作的那幅画,画里有两个小和尚,一个贪玩,在小溪边湿了鞋袜,另一个在安静地挑水。
深山藏古寺,风雪夜归人。
古寺依然在,可他们人呢?
当年的小和尚,他们人不见了,两个小和尚都不见了。他们走散在岁月中,走失在深山里。
作者有话要说: 唐纵就是那老孔雀,装疯。嗯,我是个人才,我一定是的。
因为爱过才知情浓......
啊,我不想抒情了,言情小说写多了,老是爱发这种奇怪的感慨......
第84章 嘉靖年间琐事记Ⅴ
霍韬找了块风水宝地给白氏湘灵长眠, 还打算点一盏长明灯, 彻夜供奉, 年年岁岁。
沈约说:“杨大人他......”
霍韬点头, “就放到他的寺庙里面去, 活着的时候不能相守,死了也算给人留个念想。”
说到这里,霍韬倏地看沈约一眼, “怎么的, 你难道也打算和杨大人一样, 死了再去日日相守,夜夜相对?”
霍韬将白湘灵脚下的铃铛递过去, 道:“拿去吧,交给她,也算是找个由头。”
霍韬不知怎么的, 还是想帮沈约一把。后来霍国公爷想, 他想帮的不是沈约, 而是那个女人, 他希望她能爱她所爱,想她所想。任何她不愿意的,自己绝对不想勉强她。
霍韬觉得这就是他和唐纵最不一样的地方, 自己尊重她的意念, 既然她爱沈约,为什么不成全她呢?
唐大都督这些日子很是开心,他喜欢的女人跟他在一起, 她喜欢的女人也没说不喜欢他,那就是接受自己了?唐纵并不是小年轻,他根本不会空想和妄想,只是唐大都督吃准了沈约的性格和行事方式,照沈大人那么惜命的性格,绝不可能到山西这地方来。
既然人都不来,那说甚么都是空的,既然是空谈,那也不必惦念了。
唐纵吃死了沈约的个性,又觉得戚英姿和他在一起相处久了,定会产生些感情出来。
“蓬蓬,你看,我给你......”
唐纵最近沉迷在一些小游戏里,例如他给崔蓬送礼物,送的是还没开.苞.的花。又或者是他发现了甚么好景致,非要驰马与崔蓬出去看,唐纵觉得他快活极了,直到兵部有指令下来。
“延绥总兵官唐纵调离山西,前往云南,镇压叛乱。”
新到任的山西巡抚叫曾铣,曾铣带着兵部的旨意过来,他和唐纵是老熟人,“大都督,四川云南那边......”
曾铣与唐纵点灯聊了一夜,次日,中都督唐纵就要前往云南,而曾铣则接过了山西戍军的指挥权。
曾铣继承了唐纵提出的事业,嘉靖皇帝拨给山西修建防御工事的二十万两银子到了曾铣手中,大明朝廷开始了新一轮的鄂尔多斯军事行动。
当然,这都是后话。前话就是,唐纵要离开山西,夏生与冬生问崔蓬:“将军,咱们是走是留?”
崔蓬在收到消息的时候就考虑过了,“留下。粮草和兵马都留给曾大人,咱们南下。”
唐纵得知崔蓬决定跟他南下的时候,一连笑了好多天,等到他们在南直隶下船转陆路的时候,唐大都督就笑不出来了。
沈约穿白色的衣袍,在江边站着,远远相迎。
沈大人站在南京城的江边,那天有雾,天上还飘了一点点小雨,崔蓬从船舱里一出来,沈约就望过来了。
唐纵恨得牙痒痒,心道,这是截胡来了?
唐纵依旧记得,三人初次见面当天,在霍韬家里,沈约就截了他的胡。
沈约照例与唐纵说了几句公话,无非是,“中都督南下,沈某会随行,然后兵部会配合大都督的军事行动。”
唐纵回头看了崔蓬一眼,他发现崔蓬扭开了头,等唐纵将头扭过来的时候,发现原来是沈约在看她。唐纵心里骂:这是脸红了?都多大了,还脸红?跟老子在一起的时候怎么不脸红?
崔蓬的确是脸红了,因为她发现刚刚沈约眼珠子定在她身上,那神情,好像在看情人。
崔蓬只好扭开头,后面夏生冲沈约眨了一下眼,眨了眼睛还不够,夏生提着杂物将崔蓬一撞,崔蓬没有防备,往前蹿了一步,唐纵还没反应过来,沈约的手已经伸过去了,“小心。”
沈约的手很清凉,就像南京城里的清凉山,清凉山上还有一座清凉寺,崔蓬要将手缩回来,沈约又牵了她的手,说:“收好了,白姑娘的遗物。”
崔蓬摊开手掌,低头看见白湘灵的铃铛,还有一条已经陈旧的缂丝金绳。“遗物?”崔蓬望向沈约,她想听沈约解释。
“蓬蓬,你听我说......”唐纵慌忙撞上来,他一开口,自己立马就反应过来了,坏事。
冬生也心道:坏事,不说还好,说了不是赶着往上撞吗?
唐纵若是不开口,崔蓬只会想他不知道,这回一开口,立马暴露了自己知情。唐纵恨不能抽自己一嘴巴子,瞧见沈约和这女人在一起,自己脑子都混成浆糊了。
沈约与崔蓬在前头走,雨下的大了些,夏生连忙递过去一把伞,沈约撑着伞,低低叹息:“那时候皇上不能说话,生死未卜,白姑娘宫里的宫女又牵涉其中......”
沈约说话的声音又柔又轻,崔蓬本来对霍韬对皇帝一肚子的怨言,等她抬头看了沈约的脸,沈约也正在看她,“谁都不知道当年那个方家小姐会成如今这个样子,她看起来是个很温柔的女人。”崔蓬本想逮着霍韬问个究竟,这刻雨大风大,身边男人身上半湿,油纸伞被雨珠子落得滴滴答答响,她便走了神。
“阿姿,阿姿。”沈约唤人的声音真好听。
沈约一手撑伞,一边说话,便没有留意女人面上表情,等无人应他,他低头看一眼,才见戚英姿将嘴唇咬得快出了血。
女人紧紧咬着唇,唇是淤紫的,脸又是白色的,她眼圈通红,眼泪就挂在一双大眼睛里,圈圈打转。
见沈约看她,戚英姿本想笑笑,后又低头,“沈大人,你刚刚说甚么,我......”
我没听见。
戚英姿本想说她没听见,她还没说出口,她就真的马上甚么都听不见了。
沈约见了伞下的女人,他换了一只手拿伞,另一手将戚英姿往自己怀里一拉,“好了,别哭,是我们疏忽了,别哭。”
沈约从未抱过戚英姿,不管是十一年前的宁波江畔,还是四年前的北京相遇,此刻沈约搂紧了戚英姿,戚英姿似乎能听见男人胸口的心脏跳动声。
戚英姿被沈约这一抱吓得不敢动弹,她发现自己年岁虽长,可关于男女情.事方面的经验却丝毫没有长进。沈约将她搂在怀里,他摸她的发,说:“我知道你和白姑娘的感情,但人生在世,总有人要先走。兴许明日,要走的人就是我......”
沈约忽如其来的热情引得夏生发笑,冬生不语,等唐大都督又撑了一把伞过来的时候,添了一句:“先走的自然是你,沈大人不是惯了先走吗?”
唐纵的伞盖过沈约那把,他将崔蓬拉过来,说:“他伞太小,遮不住你。”
唐大都督拍拍崔蓬肩膀,“你也别太伤心了,方皇后对付白湘灵是迟早的事。反正女人就这么回事,尤其是那些看起来很温柔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