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圈之内的冰层在瞬间融化。
长庚只觉得脚下一轻,底下仿若有一个巨大的漩涡,拉着他不断的下陷。他下意识的想要反抗,在水上停留了一瞬……然而,丑奴在开启阵法之时,似乎忘了自己也在阵法之上,在这一瞬间便沉入了水底……长庚微微皱了皱眉,身体放松,任由脚下的那股引力将自己拉入深渊……
风渐渐小了,雪消失了,玄武印恢复如初。
过了很久,躲在不远处一座龟背冰山之后的予成和铁伐走了出来,走到的玄武印之旁。空气很冷,他们的额头却出了一层汗,站在圆圈之外,震惊的无法言语。
两人站立良久,还是铁伐先开口,道:“大哥,怎么办?丑奴也下去了,会不会出事?”
予成仿若没有听到一半,低头看着冰层,仿若想看到冰层之下的战斗,“没想到,她已经能开启玄武印了。”
铁伐道:“这道阵法是宫主二十多年前留下的,如今威力减小了许多。宫主应该没有把玄武印传授给长庚公子,否则,她不可能如此轻易得手。”
他这么说着,突然想起一件事,惊道:“这么说来,他们岂不是都出不来了?”
予成叹了口气,道:“若是丑奴夺舍成功,她便能出来了。”
铁伐问道:“当初我们三人联手都无法得手,她能成功吗?”
予成沉默了会儿,道:“我突然觉得,我们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
瀚海升起那阵不正常的飞雪之时,燕京城也终于落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飞雪漫天,街道上的行人很少,一辆马车飞快的驶过街道,驾车的是一个黑衣男子,马车是黑色的,不奢华,却显出一股大气与尊贵。
一声嘶鸣,马车在西城门口蓦然停下。
马车停稳之后,黑衣人下了马,冒着风雪小跑到守门将士身边,低声问了几句,那小兵听言之后想了想,摇了摇头……黑衣人道了谢,转身回到马车上,大声道:“大小姐,二小姐不是从这里走的。”
马车门从里面推开,一阵冷风裹着雪花飘进去,吹乱了车内女子的长发。一双手伸过来,将探出半个身子的女子拉了回去,马车门很快就关上了。
“外面风大。”
驾车的黑衣人是阿武,马车内是萧凌云和水镜花。水镜花手中捏着一张纸,那是她今早起床时在梳妆台上发现的,是水镜月留下来的告别信,就只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阿姐,我要走啦,你多保重。”
信纸上压着一个木雕猫咪,是她送给还未出世的侄子的。
阿文和阿武说,水镜月刚走没多久。水镜花要出宫找她,两人拿她没办法,只能找了皇帝来。
萧凌云以为水镜月是要去瀚海找长庚,直接驾车来了西城门,却不料扑了空。
水镜花道:“这么大的雪,她就不能等雪停了再走吗?”
萧凌云想着,或许水镜月选了这么个天气离开,就是不想有人送她。不过,这话可不能跟水镜花说。他将水镜花抱着怀里,拍了拍她的背,道:“放心,她在江湖闯荡这么多年,不会有事的。”
马车外,阿武问道:“皇上,大小姐,现在该怎么办?要不要去南城门问问看?”
萧凌云想了想,道:“回宫。”
马车回转,回程的速度要慢很多,走得很稳。
水镜花的心情平静下来,仰头看萧凌云,问道:“她不是去北方?”
萧凌云道:“现在天色还早,路上没什么行人。阿月的特征很明显,若是从这里经过,守门的将士应该会有印象。”
水镜花道:“那她是去了哪儿呢?昨天她来看我的时候,为什么一句话都没提呢?”
萧凌云虽不知道水镜月去了哪里,但他能猜到,这件事一定跟刚刚离开燕京城的大昭使者有关。
只是,她没有去北方,是选择的南方吗?所以,才不希望水镜花给她送行?甚而连留书都那般简略……
更早一些的时候,东城门口,一个黑衣蒙面的女子骑着白马出了城。然而,她刚走出二十丈,突然停了下来——
她前面站了一个人,一个和尚。
和尚很瘦,宽松的僧衣在风雪中摇摆,显得很是单薄。
水镜月下了马,从行礼里拿出一件白色的皮裘,披在和尚身上,笑道:“前两天我的一个马贼朋友送来的,雪狼皮做的,暖和吧?”
明靖偏头看了看背上的皮裘,伸手似乎想要解下来,被水镜月拦住了,“老人家年纪大了,就该好好保重身体,乖啊。”她说着,还十分没大没小的摸了摸他的秃头,笑嘻嘻的帮他把帽子戴上了。
明靖有些无奈,无声的张嘴——“阿月,那不是你们该背负的命运。”
水镜月笑了,道:“师叔,其实,你来燕京,不是为了萧凌云,而是为了长庚。是不是?”
明靖闭了闭眼。
——在燕京看到血墨的传人,他就知道,所有的一切,都瞒不下去了。
水镜月道:“大和尚守着我师父,明希师伯守着离火,不念大师守着若华,师叔守着冰泽。那,谁守着墨云呢?”
明靖张了张嘴——“南梦溪。”
水镜月微微一愣,“那个老妖怪?怎么不是个和尚?”
明靖不由笑了——“我们师兄弟三人,原本也不是和尚。不念也是半路出家的。”
水镜月点了点头,问道:“血墨的任务是捍卫神谕,那你们呢?”
明靖垂眸,张嘴——“我们都是血墨。”
水镜月笑了,“原来如此。”
明靖抬眼看她——“离火跟星荧那一战之后,我们都觉得自己罪孽深重……神谕,原本是不存在的……所有的一切,都源于内心的恐惧。阿月,是我们错了。”
风雪太大,和尚背后的皮裘吹歪了,水镜月伸手帮他系好皮裘的领带,道:“师叔,我不知道离火和星荧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你觉得,若是师父想做什么,老师能阻止吗?若是若华想做什么,不念能阻止吗?他们从未把你们当做敌人,也从未把所谓的神谕放在眼里。他们用自己的方式反抗着命运,却从未怨憎这红尘。”
明靖闭眼,无声的念着佛号。
水镜月翻身上马,从他身边绕过的时候,九灵从猫包里探出脑袋,眨着红眼睛看了一眼这个在风雪中站得笔直的和尚,迎着风打了个喷嚏,又钻进猫包里了……不多久,马儿消失在风雪之中,身后的马蹄也渐渐被风雪掩盖……
第五百零一章 出海
北海,夜色四合。
今夜的风很大,海浪汹涌,拍打着礁石,声声轰鸣仿若野兽的怒吼。站在悬崖之畔,隐隐能感觉到山石的战栗。
银色的月辉撒落,两个黑衣人在悬崖边显出身形——
一人抱着膝盖坐在巨大的山石之上,长长的马尾在夜风中凌乱飞舞,脚边放着一把长刀,手中抱着一只小白猫,脸上蒙着黑色的面巾,微微仰头,一双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睛中映出海上的明月。
另一人站在巨石旁边,背靠在石头上,低头,借着月光看着手背上的几道血迹斑斑的伤痕叹了口气,道:“阿月,我这可破相了,你怎么赔我?”
坐在巨石之上的正是从燕京赶来的水镜月,另一人是这片地界的主人,路见平。这里是登州水军的地盘,抬眼就能看见不远处的战舰和军营。
水镜月想出海,带着阿离和九灵不方便,路过这里的时候,想托他帮忙照看几天。阿离倒是好说,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别去招惹它,它一般不会惹事。但九灵有些认生,路见平刚想伸手抱它的时候就被挠了两爪子。
水镜月原本还觉得有些抱歉,听到他如此没脸的说辞,不由无语,道:“我说路见平,你堂堂一军主帅,连猫爪子都躲不过,你好意思吗?再说,你说你身上哪里没点儿伤?那道伤口不比这个深?”
路见平道:“那能一样么?其他的伤都看不见。”
水镜月道:“戴个手套不就行了?你个大老爷们怎么比女人还讲究?”
路见平摇头叹息,道:“唉,亏得我上次冒险帮你那么大一个忙,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
水镜月好笑,道:“昭阳不过在你这儿喝了口水,连饭都没吃,你冒什么险了?”
路见平道:“若是有一天这事儿败露了,我不得落个知情不报、助纣为虐的罪名?冯管是喝了口水,还是住了三年,那都是从犯。诱拐长公主,这罪名可不轻。”
“你要不说,谁能知道?”水镜月伸手拿起长刀,站了起来,看向远处黑漆漆的海面,道:“来了。”
悬崖下的海浪更加凶猛了些,幽黑的海水中,一个巨大的黑影若影若现,仿若潜伏在水底的军舰。黑影靠近悬崖的时候突然一跃而起,巨大的身体在月光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却是一只海蜥蜴。
“小赖皮,还是这么欢脱啊。”水镜月笑着朝那黑影挥了挥手,跳下巨石,将怀里的白猫放在巨石之上,那长刀敲了敲路见平的胳膊,道:“拜托了。”
她这句可不是跟路见平说的,而是跟九灵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