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她说出这个名字,伏图比她更加惊讶,不由转头看了她一眼,脱口问道:“你怎么会认识?”
水镜月没有回答他,倒是从他的惊讶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喃喃道:“原来如此……”
伏图没有听懂她这句话的意思,也不明白她从这阵法中看出了什么。不过,他明白了一点——这阵法困不住她。
水镜月却没有急着破阵,偏头看向长庚,道:“那些丝线看着柔弱,实际上比刀锋更利,丝线上或许有毒。水镜宫中有也有这阵法,用的是鬼医养的蚕丝。瀚海宫的话,多半是极北冰蚕丝。”
长庚点了点头,往前走了一步,笼在袖中的手指微动——
空气中有水珠凝结,却没有滴落,挂在透明的丝线上,悬在半空中,仿若一场凝固的雨。渐渐的,水珠越来越多,那阵法中的丝线渐渐显形,也渐渐变了形,渐渐下垂……如同在风雨中飘摇的蛛网,终究不堪负重,坠落的瞬间被一股莫名的冷风旋走,落在墙角的干草堆上。
空气很冷,看着这一切的伏图的眼神很灼热。水珠带着丝网坠落的时候,寒风吹过,入骨的冰冷让他清醒了几分……
“赤脚大夫?”
长庚抬手拦住水镜月,拍了拍她的手臂,道:“在这儿等着,我先进去看看。”
佛像下的赤脚大夫意识到有人来救自己,转过头来——
他的双手束缚在身前,口中塞着布团,脸色苍白,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扩散的瞳孔微微颤抖着,仿若极度的恐惧。
那张脸,跟之前铁伐装扮的那位“赤脚大夫”一样,没有易容的痕迹。
水镜月偏头看了伏图一眼,问道:“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伏图却是抬眼看向了她身旁的铁伐,道:“刚刚在执明阵,朱雀护法的神情可比他现在更加恐惧。”
长庚走了过去,解开他手腕上的麻绳——那个结有些特殊,越是挣扎反倒绑的越紧,粗糙的麻绳在赤脚大夫的手腕上磨出了一道道血痕,触目惊心。
伏图问道:“现在,能放我们离开了吗?”
水镜月抬手,推着木偶般的铁伐走进小庙,道:“着什么急?”
伏图跟了进去,“至少先把他的瞳术解开。”
水镜月没有理会他,放开了铁伐,手中的长刀紧了紧,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那位赤脚大夫,淡淡道:“你最好别做什么蠢事。”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仍旧是看着赤脚大夫的,但伏图知道那是在警告他。他往后退了几步,几人远了些,也离铁伐远了些,举着双手表示自己不会带人逃跑。
庙中,长庚将赤脚大夫扶起来,靠坐在佛台旁,检查之后,发现他身上除了手腕上的伤痕,没有其他地方受伤,不过,他的脉象很虚弱,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内伤。
长庚拍了拍他的脸,叫了他几声。赤脚大夫的眼珠转了转,似乎恢复了一丝神志,看了看长庚,又看向水镜月,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却没能发出声来。
长庚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住哪儿?我们送你回去。”
赤脚大夫听了这话猛然打了个激灵,眼睛骤然睁大,眼珠仿若要凸出来似的,“……汪……汪晓春……我叫汪晓春,住在春回村……”
他话音还未落地,水镜月突然清喝一声——
“小心!”
第四百三十章 荣休
水镜月一声“小心”还未出口,整个人已经扑了过去——
“砰!”
一声巨响,血肉飞溅的同时,眼前的突然被一片白影挡住,接着又什么东西遮住了眼睛,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周围的声音却愈发的清晰——
什么东西咚咚的敲打着墙壁,什么东西在地上骨碌碌的滚动着,什么东西发出泉水般涌动的声音,还有耳边的那不轻不重的一声闷哼,咕噜下咽的声音,有些紊乱的呼吸……
长庚并没有发现那位赤脚大夫的异常,不过,在听到她那一声示警的时候,仍旧毫不犹豫的转身,却是直接将已经扑过来的水镜月按倒……在听到那一声巨响的时候,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第一时间却是去捂住她的眼睛,不让她看见那般惨烈的场景……
“长庚?”
震动停止,良久,水镜月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伸手去摸覆在眼睛上微凉的手掌,却无法将那手掌移开,“你……让我看看你。”
“放心,我很好。”耳边的声音很低,听不出任何异常,“那个人死了,死状不大好看。”
“我管他死得好不好看?!”水镜月听见他那轻描淡写的声音,不知怎么的就生气了,一双脚胡乱的踢着,用力掰他的手腕,“放开我!我要看看你的伤!”
“呵。”长庚突然笑了,手掌从她的眼睛上移开,却是抱着她拔地而起,“不放。”
一阵风从小庙刮出来,将那轻飘飘的两个字留在身后,黑白的影子后散落点点红芒,转瞬间已然到了山下。
长庚并没有走远,刚到山脚便停了下来,仿若真的只是害怕她看见小庙中血腥而惨烈的景象。
“怎么了?”
长庚感觉得怀里的人有些异常,低眉,见到她眼角滚落的泪水之时,心中一窒,“别哭……没事的……我很好,别哭,真的……我给你看就是了,别哭了好不好……”
他不是没见她哭过,却从没像这次这般慌乱过,伸手给她擦着怎么都止不住的眼泪,轻轻拍着她的脑袋,说着语无伦次的话安慰着……只是,她的眼泪却越来越多,双眼紧闭着,泪水却不断的涌出来,睫毛湿漉漉的,一颤一颤的,从未有过的脆弱,也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挫败……
他伸手想要抱一抱她,一只手却被她抬手拍开,“转过去。”
声音带着隐忍的哽咽,却十分的坚定,不容拒绝。
长庚的手停在半空中,半晌,叹了口气,道:“你别害怕。”
他转了身——
背后,白色的衣衫裂成碎片,中间露出一大片血肉模糊的脊背,有些地方能看到森森的白骨,嵌着碎裂的石砾碎屑,还在不断的往外渗着血水……衣服上的血迹却并不多……可她分明记得,那时候有泉水般的血喷在他身上……
“阿月。”
长庚半晌没听见动静,刚想转身,肩膀就被一只手按住。
“别动。”
他感觉到肩头的力道,顺从的坐了下来,道:“我们要赶紧离开这里,那两位瀚海宫的护法定然没走远,等瞳术的时间过了,他们会再找来的。”
没有回答,背后却传来丝丝入骨的疼痛,是她在帮他清理伤口,用刀尖将那些石子从血肉中挑出来……
“阿月,那个人,不是赤脚大夫,是不是?”
他的语调很轻松,一如既往的平静,仿若她割开的不是他的肉,流出来的不是他的血。
她没有回答。
他受着伤,却仿若比平日的话更多了些,继续道:“你是如何看出他不是赤脚大夫的?又如何知道他的身体会爆炸的?瀚海宫的人……是在他体内装了火雷吗?在大昭,只有雁门关才有火雷。当年西南王也想买一批,却没有找到货源,最后只弄到一批照明弹,让军器局自己研究着……也不知道瀚海宫是从哪里买到的……爆炸的声音好像不对,或许不是火雷?那会是——嗯……”
有一片瓦砾嵌在了蝴蝶骨的附近,瓦砾不大,却刺得很深,取出来的时候不免割开周围的骨肉,很是血腥……自然也很是疼痛……
长庚正在讲话,一时没留神,一声闷哼从嗓子里泄出来,又赶紧收了回去,“阿月,你说句话好不好?”
微凉的触感,初始有些疼,而后却十分的舒爽。
她在给他上药,墨玉盒里的绿色药膏还是去年在岭南的时候新换的一盒。她很少受伤,身上的麒麟血时常都是用来给旁人包扎了。以前古玲往她荷包里塞这些救命药的时候,她总是嫌弃太累赘,此刻却觉得,这盒药有些不够用……早知道,该多带几盒的。
“疼不疼?”
她听到他小心翼翼的问话,鼻子有些酸涩,想了许久,最想问的还是这句话——虽然知道一定很疼,可是,还是只想问这一句。
“不疼。”
他偏过头看她,嘴角带着淡淡的笑,似乎真的一点都不疼。
“傻不傻。”
这句不是问句。他也没有回答,只是,嘴角的笑容显得更加傻气了些。
“别再说话了,好好调息。”
她上完了药,取了两颗还魂丹,喂他吃下去,然后,十分镇定的撕下他的衣袖,退下他上半身的衣物,给他包扎。
长庚看着她的动作,脑中闪过之前她给他包扎的情形——每次,她退下他的衣服之时,总是那么毫不犹豫,却又淡定十足……分明平日里他稍微靠近,她都会不自觉的脸红的……为何这时候却一点都不觉得害羞呢……他觉得,她这样子,很有趣,也很可爱……
他胡思乱想着,水镜月缓缓的说着话。
“他们回来了倒是正好,月下刀很久没见血了。”
水镜月一边缠着布条,一边回答着他刚刚的问题,“我没有见过赤脚大夫,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因为之前铁伐那张易容之后的脸,我第一眼看到他也觉得他就是汪晓春。不过,他在看到我的时候,却没有认出我,一点都不吃惊。没认出我,也可能是太恐惧,一时没想起来。所以,我也只是怀疑。确定他有问题,是他最后那个表情……他身体里的不是火雷,是荣休丹。会爆体而亡,至少吃了十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