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庚给夏成林倒了杯茶,夏成林端起茶杯,一口就喝尽了。
夏成林看了长庚一眼,道:“尚在飞让我帮你带句话。重筝受了伤,刺客的事还没解决,他不敢离开宫城。”
长庚点头,“夏将军请讲。”
夏成林道:“皇帝在找你。”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一直都盯着长庚,看得很仔细,很认真。他很想知道他听到这句话有什么反应,想知道昨日苏木院发生的一切到底是意外,还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安排,想知道昨日那场刺杀与他有没有关系……可惜,他没能在他眼中看到任何波澜……
“你似乎并不意外。”
长庚道:“烦请夏将军帮忙给尚将军带句话,不用为在下隐瞒,惹得圣心不悦,得不偿失。”
他刚到金陵城的时候就引起了各方势力的注意,最开始是西林斋,接着是金陵府、城防营……他相信暗中还有很多人。就算尚在飞不说,皇帝也很容易就能查到他的身份。
夏成林道:“皇帝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若不是尚在飞拦着,这会儿坐在这里的估计就不是我了。尚在飞说,皇帝明日会去看比武。”
大昭朝第一次武试,景平帝去看看也很正常。前段时间文试的时候,景平帝也是去考场看过了的。不过,原本,景平帝是在第三日,也就是武试的最后一天才到现场的。
夏成林这话的意思很清楚,景平帝就是冲着长庚去的。在苏木院的时候,景平帝就对长庚很有兴趣,尤其是在他救了他一命却拂袖而去的时候。可以想象,在景平帝知道他从前是西南王府门客之后,对他的兴趣只怕会更加浓厚。
西南王府的门客辞官之后来到金陵城,还参加了朝廷举办的重阳会,救了景平帝一命,说明了什么呢?
明日,景平帝去看武试,多半也是微服出巡。到时候,他必定会招揽长庚。尚在飞让夏成林给他带话,就是提醒他,若是不想答应,最好不要出现。
“长庚公子是打算入朝为官吗?”
问这句话的是石昱文。他在说完之后还眨了眨眼,“公子若是入了朝堂,大概就没我爹什么事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一点都不觉得可惜,似乎还隐隐带着几分期待。水镜月听得有趣,道:“你这么幸灾乐祸的,你爹若是出了事,你还能如此逍遥?”
石昱文却摇了摇头,道:“不会。若是长庚公子真的能在朝堂上压制我爹,石家或许能度过这次劫难。”
“劫难?”水镜月有些不解。所有人都知道皇帝想从丞相手中夺权,但石家经营这么多年,朝堂上有大半都是石家的人,哪有那么容易?
石昱文苦笑了一下,起身道:“天晚了。我很多天没见着我爹了,去给他老人家送点儿宵夜。”
石昱文走了,夏成林也离开了。阿杰跟两人眉飞色舞的说着今日的比武,说的累了,也去睡了,进房间之间还舔着舌头瞄了一眼没吃完的饺子……
“这小子,精力会不会太好了些?”水镜月笑着挑了挑眉,转头看长庚,“出去走走?”
长庚点头,“大理寺?”
水镜月会想去大理寺,是因为她想起一件事——当年东方穆的案子,是大理寺负责的。后来东方家族抄家,是大理寺卿刘青云亲自主持的。如此,大理寺肯定会有当年的案卷,也会有抄家时所有物品的清单。
站在大理寺正殿的屋顶,水镜月问道:“案卷会放在哪里?东方家族的案子,应该会放在一个特殊的地方吧?”
长庚抬手指向北边的一座阁楼,道:“平常的案卷都在那边。若不在那里,多半就是在大理寺卿的书房了。”
已经三更了,夜晚的大理寺很安静,显得有些阴森。不过,在黑暗中,有一间屋子仍旧亮着灯。大理寺卿还未睡下,执笔的身影映在窗纸上,姿势许久都不曾变过。
水镜月和长庚打算先去存放案卷的那栋阁楼找找。
阁楼里很暗,水镜月的瞳术在夜间也能看清那密密麻麻的文字,不过,长庚只能看到房间内物体的轮廓,文字是看不见了。因为大理寺卿还未睡下,外面还有护卫守着。虽然离阁楼挺远,但若是点灯,还是一眼就能看见的。所以,长庚只能在一旁守着,也算是把风了。
水镜月沿着书架看过去,按照日期找过去,偏头时见他微微蹙眉的模样,不由笑了笑,道:“长庚,等这边的事了结了,我们去北边转转如何?”
长庚点头,“好。”
水镜月伸手取了一份案卷翻了翻,“你不问问为什么啊?”
长庚笑了一下,“那你想去北方做什么?去草原上骑马?”
水镜月将那案卷又放了回去,摇了摇头,偏头看着他笑,“听说极北之地的冰川之下生活着一种鱼,名为如?。你听说过吗?”
长庚摇头。
水镜月继续找案卷,一边道:“听说啊,如眦鱼的脑袋长得很像鸟儿,叫声像是荆楚之地的编钟乐曲,比黄鹂鸟的歌声还动听。它们生了一双突眼,晶莹剔透如蓝宝石,十分漂亮,却是看不见的。不过,据说,人若是吃了它的眼睛,就会得到异于常人的视力,目力千里,夜能视物。”
她说着偏头看他,嘴角的梨涡带着几分戏谑,“我们去抓一只来试试,看这传说是不是真的。”
长庚笑得有些无奈,走近了,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子,“笑话我?”
水镜月敛了笑容,眼中的笑意却仍旧未消,义正言辞道:“哪有?我这不是帮你想办法吗?你刚刚不是在想着这事?”
长庚微微偏头,移开了视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找到案卷了吗?”
第四百二十四章 叙旧
阁楼中没有找到八年前东方家族的案卷,因为意料之中的事,水镜月和长庚倒并没有多失落。
两人从阁楼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子时了,大理寺卿却还没有睡下,守在门口的小厮倒是靠着柱子睡着了,就连值守的护卫都开始打呵欠了。
“大理寺这么忙?”水镜月看着那几乎完全没动过的影子,总觉得他会这么坐一晚上。
长庚问道:“再等等,还是改天再来?”
水镜月想了想,摇头,“不用。”她说着,伸手从怀里摸出一方黑巾,蒙了脸,朝他挑了挑眉,“幸好没扔。帮忙引开那两个护卫,我去跟他叙叙旧。”
叙旧?
她跟大理寺卿有什么旧好叙的?在江陵城的时候两人倒是见过,刘青云会因为那次的事卖她一个面子?别的事倒好说,这件事绝对不可能……
长庚来不及多想,见她已经悄无声息的靠近了书房,赶紧下去了,却是直接点了那两个护卫的穴道。
他回头看过去——
窗户上多了一个人的影子。大理寺卿刘青云站了起来,不过并没有上前,两个人似乎真的在交谈。
他原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却发现什么都听不见……他有些困惑……突然,他想起了什么,刚往前走了两步,里面的灯却灭了,几乎同时,书房的门开了。
水镜月出来的时候,看到他站在门口,并不觉得意外,笑了一下,“回去了。”
长庚看了眼那黑兮兮的窗口,点头。
更深露重,秋风微寒,街道上很安静,远方有秋虫鸣唱,或许是最后一曲夜歌。
“放心,他睡一觉……大概就没事了。”水镜月偏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心虚,挠了挠脑袋,眼神有些飘,“我以前没对不会武的人用过……或许,最近这几天精神会有些恍惚……或许,这几天大理寺会多判几桩冤假错案?”
长庚失笑,揉了揉她的脑袋,“我没生气。”
水镜月咧嘴笑了笑,道:“案卷在昭明宫。刘青云说,当年东方神相的遗物,除了星祭阁的那些,从东方府抄出来的都收在国库里。”
长庚点头,“大理寺的案卷写的是世人所知的‘真相’。”
“嗯。”水镜月点了点头,继续道:“我刚刚问了刘青云一个问题。如果东方神相在星祭阁得到一则影响大昭太平的预言,会把它藏在哪里。你知道他怎么说的吗?”
长庚问道:“他怎么说的?”
水镜月道:“他说,他会藏在一个所有人都看得见,却又都会视而不见的地方。”
长庚点头,“刘青云是东方神相的朋友,跟他共事多年,很了解他。”
“嗯。”
水镜月应了一声,沉默了,看着前方寂静而漫长的街道,风吹过之时微微偏了头。
“长庚,当年那场大火,刘青云原本在调查,可刚查到江南二十四水帮,他们的二十四个舵主就都死了。”
“你没做错什么。”
“他在东方府找到的书信,有云国皇帝的私印,连他都看不出真假。”
“……”
“东方神相从来都没有否认罪名,无论问他的人是大理寺卿、他的朋友、他的敌人,还是刚刚被他推上皇位的新帝。”
“……阿月。”
水镜月偏头看他,伸手覆在他的脸颊,指间轻轻拂过他的眉眼,仿若想要擦去那并不存在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