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也是想要一个答案的吧。
不过,当时,水镜月并不知道营造幻境的人是雷宗润,也不知道从金城一直追随至死亡之海的那股视线是雷宗润,她还无法想象雷宗润真的还活着,无法想象他已经成为如此强大的存在。
她故意用不容否定的语气叫出“雷宗润”这个名字,他仍旧一如既往的,那么轻易的就上了当。
然而,让她有勇气说出那个埋葬在心底的名字的,却是若华——什罗教教主、巫医谷谷主。他不会把天雷剑随随便便交给一个人,一如祭天那日,最终,青莲剑回到了空桑手中,蚕丛剑回到了周龙腾手中,而五残剑,也回到了阿离的背上。
***
雷宗润将天雷剑还入鞘中,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看了看水镜月身后的三人,道:“我记得你们。”
雁长飞又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天雷剑,有些可惜——不能打架了。空桑没什么反应,似乎对他没什么兴趣。长庚倒是微微点了头,行了个礼,道:“那晚的事,得罪了。”
雷宗润也回了礼,道:“无妨。”他说着转身,挥了挥手,“走吧,我带你们过去。”
水镜月离开白龙城那晚,风寻木和唐小惠挟持大巫师和神女,打闹神殿山。而长庚却是跟言酒欢和周龙腾一起,来了雪牢,救出了雁长飞他们。
不过,当时,被关在雪牢里的其实不只是雁长飞等人,还有浪子山庄失踪的那些浪子,横舟庄失踪的那些杀手……这些人跟雁长飞他们并不是关在一起的,言酒欢和周龙腾并不知道这件事,就连水镜月等人也是那日在千山绝上才听雁长飞说起的。
在昆仑山,空桑与水镜月一战之后便离开了,却不曾想自己被天山派千踪掌门的亲传弟子雁长飞给盯上了。这两人从昆仑山一路打到天山,最后也没能分出胜负,倒是打出了交情。两人到了天山,雁长飞想起迷魂岭之事,便跟空桑一道寻了过来,却意外发现了被囚在此处的西域武林人。也就是那个时候,两人遇到了什罗教教主,不及反抗便被打趴下了……
而两人之所以没有提起这件事,一来是觉得太丢脸,二来么,他们一直以为那些西域武林人已经死了——
被冰封在雪山之中,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完全看不出还有生机。
——那模样不像是雪牢,倒像是一座冰雪陵墓。
空桑仍旧有些无法相信,问道:“他们真的还活着?”
水镜月看着那一张张毫无生机的脸,也有些不确定了。她当时听说了这事之后,之所以觉得这这些人没死,是因为雪牢里不会关死人。以她对那个人的了解,人死了扔进山谷里喂鹰,或者一把火烧了做花肥才是他的行事风格。
雷宗润给了他们一个确切的答案:“还活着。”
水镜月问道:“怎么弄出来?”
雷宗润沉默了。
长庚看了水镜月一眼,道:“我可以试试。”
水镜月回头看他,戏谑道:“你不会直接把人给弄成冰渣子吧?”
长庚看着她,微微翘起的嘴角笑得略无奈。
雪牢旁边仍旧是一段阶梯,阶梯两旁的石雕一直通往山顶。雷宗润道:“阿月,教主在上面等你。”
他又看了看其他三人,道:“你只能带一个人上去。”
水镜月不解,“为什么?”
雷宗润没有解释。
水镜月道:“我一个人上去,他们留下来救人。”
雷宗润还未开口,长庚已经拉住了水镜月的手腕,看她的眼神带着几分严厉,“我跟你一起上去。”
水镜月看了眼那冰封在雪牢中的人,皱了皱眉。
长庚道:“他们暂时死不了,回来了再救也不迟。”
水镜月抬手,手腕被他抓得有些疼,“放手。”
长庚的眼睛眯了眯,反倒握的更紧了些,僵持了半晌,仍旧没有放开的迹象。
水镜月咬牙,道:“你想捏碎我的骨头么?”
长庚的手指僵了僵,低头,似乎才发现他的手指都变了颜色,立马放开了她。
水镜月捏着手腕,斜睨了他一眼。
长庚眼中似乎有些惊慌,动了动嘴唇,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垂了眼眸。
水镜月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他,“走吧。”
长庚抬眼看她,半晌,不由弯了嘴角,笑意直达眼底。
水镜月“啧啧”两声,摇着头往台阶那边走过去,在一只脚踏上台阶的时候,却突然止步了。
长庚刚走到她身后,胸前却突然传来一股大力,直将他逼退了三丈!他猝不及防间差点踉跄着摔倒在地,疑惑间抬头,却见水镜月站在他对面,一直手还是推拒的姿势,眼神冷冽得仿若千山飞雪。
水镜月放下手臂,五指紧握成拳,没有看长庚,也没有任何解释,眼中的飞雪沉寂,化作比夜更黑的深潭,道:“雁长飞,你跟我上去。”
她说着便转身,踏上了寒风凛冽的台阶。
雁长飞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却知道一件事——上面有一个让他毫无抵抗之力的高手。于是,他毫不犹豫的便跟了上去。
“阿月。”一直旁观着这一切的雷宗润开口叫了一声。
水镜月脚步微顿,却没有转身。
雷宗润仰头看了看夜空中已经偏西的弯月,道:“虽然有些迟了,但……生辰快乐。”
长发在狂风中乱舞,黑色的背影在寒风料峭中有些单薄,但仍旧是记忆中坚定的模样。
铜面再次覆上脸颊,那只仅剩的右眼中透出一丝笑意——而今,你也终于不再是一个人。
——虽然迟了,但,终究是来了。
第二百零四章 恐惧
沿着台阶往上,风越来越大,抬脚的瞬间,有种下一瞬就能随风飞上天际的感觉。雪越来越小,划过皮肤的时候却比之前大雪肆虐之时更加疼痛。原以为皮肤上该都是伤口,伸手去摸的时候,却又没有血,只感觉那雪钻进了血液里一般。
及至山顶,便没有雪花了,脚下是坚硬的石头,眼前却是一片森林——石头森林。一座座石柱密密麻麻的伫立在山顶,奇形怪状的,高耸入云。在月光下,像是正在飞升的盘龙异兽,又像是支撑神殿的石柱。风在石柱见来回穿梭着,不时发出如野兽般的怒吼,或者如婴儿般低低的呜咽……
迷魂岭,魔鬼城,风蚀城。无论哪一个名字,都那般贴切。
水镜月和雁长飞走进风蚀城,不由自主的将手按在的刀柄之上,他们似乎能听见刀鞘中的刀鸣,仿若随时都准备飞出一般。
“咚、咚、咚……”
脚步声从黑暗中传来,那一声声如同踩在心脏上一般,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五感都消逝在风中,周围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只有那“咚咚”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像是什么人在身体的每个角落里擂起了战鼓,血越来越热,却被什么东西死死地压抑着,无法沸腾,想要叫嚣却发不出声音……
“噗——”
战鼓一般的脚步声终于蓦然停止,周围的压力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两人却像是断线的风筝般飞起,重重的撞击在身后的石柱上,压抑的鲜血终于喷薄而出,撒落一地的腥红。
黑色的身影从夜色中走出,腥红的眼眸高高在上,如同俯视众生的神明,没有慈悲,没有怜悯,也没有憎恶或仇怨,却让人仿若置身刀枪剑戟之中,无悲无喜的碾碎。
水镜月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不料刚开口,鲜血便不要命的往外冒,最后只得艰难的将鲜血咽回去,只余下嘴角一个凄惨的笑容。
雁长飞支撑着青鳞刀,费尽力气想要站起来,膝盖还未伸直便跪倒在地。他擦了擦嘴角的血,将身体的重量都支撑在手中的刀上,一只手扶着一旁的石柱,终于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
他抬眼看着一双如血色深潭一般的眼睛,终于站直了身子。他的眼神无所畏惧,直直的看进那双红眼睛之中,但后背无法止住的颤抖却出卖了他——他虽极力压制,却也止不住全身每一处血液叫嚣着的恐惧。
没有一招一式,仅仅只是内力的压制。
从第一眼看到这个人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在他眼中就如同蝼蚁一般渺小。他深深的感觉到的来自骨髓里的恐惧,身体的每一处血肉都在拉着他逃跑,但是双脚却无法动弹,也不敢动弹。
那是他平生第一次,明白什么叫恐惧。
可是,他是武者,他是雁长飞。雁长飞可以失败,可以死,却不能失了面对恐惧的勇气。
上一次,他看着这双眼睛时,甚至无法站起。而如今,他已经能够让自己直视这双眼睛。
虽然仍旧无力抵抗,但他终究没有逃跑。他笑了。
“勇气可嘉。”红眼睛不带一丝感情的评价着,下一刻,衣袖翻飞间,他再一次飞了出去,余劲直撞断了身后的石柱,轰然倒塌。似乎有石块砸在了身体上,但是,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雁……长飞……”水镜月张了张嘴,好容易咽下去的鲜血便又涌了上来,每说一个字,嘴角便吐出一口血,黑色的面巾黏糊糊的,被她拉了下来。她抬头看着眼前这个人,熟悉的容颜,低头看她的时候眼神却冰冷得让她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