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和尚自然就是海言了。不过,他此刻有些面目全非,原本一张圆乎乎的脸上血肉模糊的,鼻青脸肿算是轻的,刀伤烧伤之类的叠加……整张脸简直不能看,就只剩下那双眼睛还依旧完好如初。
开玩笑归开玩笑,海言是水镜月的朋友,也是她的长辈,这么被人欺负,她不可能不管。
海言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挠着脑袋道:“没脸见人了。”
水镜月摸出一盒麒麟血,小心翼翼的给他上药,问道:“身上还有伤么?”
海言咧着嘴笑得有些难看,道:“先吃饭,这事等会儿再说,不是还要给你徒弟庆生吗?”
站在门口的阿杰听了这话,挠了挠脑袋,抬头看长庚,问道:“他是在说我吗?”
长庚含笑点头,从袖袋里摸出一个玉坠,戴在他的脖子上,拍了拍他的脑袋,“生辰快乐,阿杰。”
阿杰低头,拿起那枚游鱼形的玉坠看了看,想起那日在迟玉店里长庚专心挑玉的模样,嘴角怎么都合不上了,一双眼睛眯成了一道缝,“谢谢公子。”
唐小惠笑嘻嘻道:“怎么只谢你家公子?大伙儿为了给你准备生日宴可都累了一整天了。阿杰少爷,生辰快乐!”
唐小惠话音落地,满院子的人都举起了手中的猎物和武器,跟着喊了起来:“阿杰少爷,生辰快乐!”
太阳落山了,火一样的晚霞从西天飘着冬天,给整个山庄都披上一层红衣,喜气而温暖,让人觉得那从大漠吹来的寒风都不那么冷了。
阿杰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努力的睁大眼睛想要记住每个人的脸,却十分不争气的流下了泪水,模糊的视线最后定格在人群后面那道黑色的身影之上。即便看不清,他也知道,此刻她一定在笑话他没用。
阿杰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怎么走到后院的,直到玉关情大喊一声——
“晚宴开始了!”
他这才回过神来。
眼前是巨大的篝火,摇晃的火莲照在每个人的脸上,空气中弥漫着一阵阵沁人的香气,也不知烤的是什么肉。
红莲招呼着几人搬了酒坛来,众人抱着酒坛子相互敬酒,嬉笑怒骂,猜拳行令,唱歌跳舞,还有几个浪子正撺掇着对面的和尚吃肉喝酒,场面好不混乱。
唐小惠凑到长庚身边,递给他一串烤肉,笑嘻嘻道:“长庚,阿杰借我玩会儿行不?”
长庚还未出声,一旁的水镜月抱着酒坛子,歪着脑袋警告唐小惠不许给他喝酒。
长庚含笑点头,揉了揉阿杰的脑袋,道:“好好玩去吧。”
阿杰跟着唐小惠走了,被拉着跳了一场群魔乱舞……
长庚转头看了看,见水镜月拉着海言往玉关情那边去了,也跟了过去。
水镜月跟玉关情碰了碰酒坛子,喝了一口酒,转头见长庚坐到自己身边,也没说什么,偏头看海言,“现在可以说了吧?你得罪什么人了?怎么把弄成这副模样?”
海言难得的叹了口气,正儿八经的双手合十,双目微阖,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玉关情道:“我来说吧。阿月,你在西夜国听说过没?今年春天的时候,西夜国的国师被赶出了王宫。”
水镜月点头。
玉关情伸手指了指火堆旁一个正吃着烤红薯的和尚,道:“就是他。这和尚叫多摩,是龟兹国的一个王子,九岁之时便出家了,跟着一个游方和尚四处游学。三年前,他从西边的佛国学成归来,受到西域所有国家的礼遇,备受尊崇。可如今,他却连个栖身的地方都没了。”
多摩似乎听到几人正在谈论他,转头朝这边看了看,含笑对众人点了点头,又继续开始吃他的红薯了。
水镜月扫视了一圈,问道:“这院子里的十多个和尚,不会都是被赶出王宫的国师吧?”
玉关情挑眉,“不都是国师,不过,都是被赶出王宫的。佛门子弟大多十分低调,我们之前一直都没注意到这件事。这次,多亏了阿月请我们去寻海言前辈,才发现了这件事。”
西域这片广袤的土地,国家多,外来人口多,宗教也多。不过,据水镜月所知,佛教在这片地界的信徒还是很多的,不少国家的国王即便不信佛祖,也会礼遇佛门子弟。像如今这般,大批和尚被驱逐出王宫的现象,大抵还是第一次。
水镜月摸着下巴,猜测道:“跟什罗教有关?”
玉关情眯着一双桃花眼,举杯跟她碰了一杯,“别说,阿月的直觉有时候还真的挺准的。听那些和尚说,现在三十六国的王室成员几乎都成了什罗教的忠诚信徒。”
水镜月偏头看了海言一眼,问道:“包括龟兹?”
龟兹国是西域诸国中最尊崇佛教的国度,是佛门圣地,也是所有佛门子弟心之所向。
海言点头,直接抱着酒坛子喝了起来,难得收起了玩笑的姿态,道:“阿月,龟兹不少大师都是家师的朋友,大师兄见了他们也是要行礼的。如今龟兹国的和尚在受难,这事和尚不能不管。”
水镜月那酒坛跟他碰了一杯,笑了一下,道:“正好,阿月有个计划,需要和尚帮忙。”
***
宴有尽时,曲终人未散,除了那十来个和尚,几乎所有人都喝醉了,幕天席地的躺了在满地的杯盘狼藉之中。
阿杰终究没敢喝酒,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最后在屋顶找到了水镜月。
水镜月难得的没有喝酒,躺在屋顶上看着大漠的夜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杰坐到她身边,别扭了半晌,终于仰着头说了一声“谢谢”。
水镜月不知从哪儿取出一个长条形的木盒子,砸在他的脑门上,道:“拿着一边玩去。”
阿杰看了她一眼,见她出神,以为自己打扰到她了,便起身下去了。
在落地的瞬间,他听见水镜月略平淡的声音——
“生辰快乐。”
阿杰站在屋檐下,打开那木盒子,毫不意外的看到了一个卷轴,展开——
月光散落在那卷轴上,画中的男子一身青衣,手持长刀,跨马而立,英姿飒爽。
那画中的男子跟他很像,面部轮廓却是比现在的他要坚毅许多,眉眼间是如今的他不曾有过的成熟……
——她画的,是他长大后的样子。
阿杰怔了怔,泪水无声的落下——
这幅画,跟他昨夜在她房间里看到的那一幅不一样。
第一百五十四章 装神
今日,西夜王城很是热闹。
晨钟刚刚敲响,达奚将军就带着手下来到了城门口,等候迎接前来拜访的神女。
什罗教的神女大多时间都呆在天山之巅,即便去了白龙城,若是没碰上盛大的祭祀典礼,也是难得一见。而在此前,神女亲自拜访的国度,只有她曾经的故乡——楼兰而已。
所以,听闻神女要来西夜国,整个西域都是震惊的,不少人都赶来看热闹。
从城门到王宫的街道上占满了人,两旁的客栈老板将二楼靠窗的座位卖出了天价,却仍旧有些供不应求。
真真是万人空巷。
苍茫的天空飘荡起一阵吟诵之声,空灵缥缈,却又如同在耳边低语一般。
整座城市都安静下来,什罗教的信徒们双手合十,抵在脑门上,无声的念着神明的名字。
不多久,前方出现一台轿子,四人抬的轿子上坐着一位妃衣少女,轻纱遮面,手上拿着一把赤色的弓箭,灵动的大眼睛中带着几分笑意。
少女的前方站在两位白衣巫师,一胖一瘦,脸上都戴着银色的面具,冰冷之中透出几分圣洁的味道。
抬轿的四人身穿黑衣,披着黑色的斗篷,戴着黑色的面具。那面具十分的特别,当中一只黑黢黢的横目,看上去竟似是独目人一般。
达奚下马,单膝跪地行礼,道:“恭迎神女、巫师大人,我王正在王宫等候,请各位随我入城。”
那位瘦些的巫师抬了抬手。
达奚起身,又行了一礼,这才上马,带众人进城。
天空中的吟诵之声渐渐急促,鼓点一般的声音似是在催促队伍前行。
妃衣神女起身,手持神弓,从背后取来一根红色的羽箭,搭弓,箭指苍穹,直射而出,瞬间没入云端,消失不见——
不多久,人群中响起一阵欢呼声和拜谢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举着那支红色的羽箭,看着轿台上的神女,泪流满面。
神女又取了一根红色的羽箭,再次搭弓,仍旧朝着天空射出……
直到射出第七支箭,神女的箭筒已空,停手,坐下。
众人跪地,感谢神女的恩赐。
一阵风过,吹起面纱的一角,露出一张咬牙切齿的红唇。神女的眼中却仍旧是平静无波,嘴唇微动道:“阿月去白龙城看真神女,让我来扮假神女,太不地道了!她为何不自己来?”
竟是唐小惠的声音。
前面那个瘦点的巫师摆了摆手,示意她面巾要被吹跑了,道:“阿月不是解释过了吗?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面具下的声音压得很低,是风寻木的声音。
胖点的巫师眨了眨眼,道:“装神弄鬼也很有趣的,和尚带你们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