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薇说了何时走的,却不知何时能回来,心里也是怅然。
俞柏彦枯坐了一会儿,伸了个懒腰,对阿薇道:“既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我就先住在这里等他吧,你给我收拾一下。”
阿薇眸子睁大了,半晌,断然道:“这不行,你不能住这里。”这个人怎么这么孟浪,明明知道这里只有她一个人,他怎么好意思住下。
俞柏彦有些生气,起身往屏风后走去,他曾来过竹屋一两次,知道那后面就是床,从前来的时候,他想与辰轩同榻将就一晚,那个洁癖人却非要赶他去镇上客栈,不就是张床吗?从前在书院的时候,又不是没一起睡过,今天趁着他不在,他还非要睡一睡他这张矜贵床。
走到屏风后,看到地上还铺了褥子,叠了被子,心想这便是那丫环睡觉的地儿了。心里不由呵呵笑,好你个范辰轩,以为你金屋藏娇,原来还跟以前一样,一点都不怜香惜玉,白瞎了这么个姑娘。
阿薇紧紧跟了过来,拦在床前,“你不可以睡这里。”
俞柏彦“嘿”的笑了一声,“你这丫头倒跟他一个脾气!”想了想,自己若睡了,那个洁癖人回来,多半要对她甩脸色,难怪她这么紧张。
“好了,好了,不给你添堵,我还是去镇上。”见阿薇一直拦着,俞柏彦无可奈何,打了个呵欠,匆匆朝外走了,他赶了几天的路,屁.股还没坐热就被人赶了,心里把辰轩骂了个七八百遍,好你个洁癖人,等你回来了,看我不好好给你算算帐!
走到门口了,他忽而顿住脚步,将肩上的包袱取下,放到了旁边的矮几上,叮嘱阿薇,“这个太重,我挎着难受,先放这儿了,反正也是给他的。这里面都是值钱货,你可不要乱动,少了一片,你家少爷赔不起我。”
阿薇见他仍旧把自己当下人的模样,心里不太好受,还是应了一声,俞柏彦方转身出去了。
见他出了门,她马上跟过去将门关上,听到竹桥上远去的脚步声,方安下心来。这个人看起来跟辰轩很熟络的样子,但两人的气质截然不同,辰轩怎会有这样的朋友,她不禁怀疑。
在山上待了几日,辰轩仍旧没有回来,阿薇的日子过得越发漫长,夜半时分她甚至会不期然想起村里某个年纪轻轻的寡妇,忆起她抹眼泪的样子,然后就叹口气坐起来,再也睡不着了。
那个姓俞的之后又上山来了一次,听说辰轩还没回来,也有些焦急,但阿薇看出来,他是担心他的货不能按时交付,对于辰轩的安全,他倒很乐观,说辰轩从前本来就是个到处跑的,到了哪处景致好的地方,住上几个月也有可能。
阿薇从来不知道辰轩的过去,她与他的相识从青釉镇开始,并且生活在一起的时间里她也没看懂过他,她忽而有些害怕,如果辰轩不是在外面出事情耽误了,而是真的去了另一个地方生活……这算不算丢下她不管了?
这日清晨她干脆收拾了包袱,心里有了个重大的决定——她要到外面去找他,看看他到底怎样了?与其在胡思乱想中备受煎熬,她宁愿亲自去找到答案。
不知道他具体是去了哪里,但青釉镇偏僻,周围都被山地丘陵遮蔽,只有从邻近的红瓦镇方向出去,才能到外面的世界。她想,不如就按这个路线走,等到了红瓦镇,再打听他的行踪,他长得打眼,不怕没人记得……可等到去了外面的世界,她又该怎么办?她还没有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呢。
心里不免发憷,可她还是着意乔装了一番,挎好包袱,锁好门,坚定地下山而去,心里计划着,先去水竹村一趟,跟爷爷说一声,再去几个窑厂问问,看自己的计划能不能行。
快走到山脚了,阿薇擦了擦头上的汗,初秋的天气,还有些热,草色也还是翠绿的。忽而,脚边的草丛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不由侧头去看——一条吐着信子的菜花蛇正蜿蜒着躯体,徐徐朝她靠近。
阿薇吓得不轻,从前生活在水竹村,那里常年开采瓷土,山体曝露,植被草皮稀少,不适合蛇生存,除非在庄稼地附近,否则极少见到蛇,乍一见这冷血丑陋的狭长躯体,她一张俏脸猛然间白得不成人样。
慌乱间,她胡乱朝后退了几步,那蛇越发有了兴致,靠近的速度变得更快,草丛里被摩擦出更为响亮的哧哧声。
阿薇急得哆嗦,脚步虚浮起来,踉跄地朝后退着,听着身后也有了窸窸窣窣靠近的声响,她心想,莫不是后面还有一条,自己是踩了蛇窟?
绝望间,身后一暖,她撞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腰身被人搂住,拉开了。身后的人似乎迅速从怀里取了什么东西,撒向那蛇,黄灿灿的烟雾弥漫,顿时让人呛了几口,那蛇也委顿下来,拖着身子钻进了草丛。
阿薇看到那抹松枝纹的袖子往回收了,自己腰间的手也松开了,急忙侧头,立时对上了一张俊美无俦却略显疲惫的脸,他的眸子带着血丝,盯着她的样子仍旧冷漠如霜,她一时百感交集。
“临行时,不是让你在岳祖父那里等我吗?”他骤然开口,语气尽显责备,今日刚回镇上,他急冲冲就上了小瓷山,岳祖父却说她已回了大瓷山,他一怔,往回赶的速度越发快了。
阿薇低头,不去看他的脸,想想这些日子的种种煎熬,心头委屈得紧,本来有好多话想问他,现在却一句也不想说了。
见她眼睛红红的,泪珠儿憋在眼里打转,他抿了下唇,语气缓了一些,“从前我百般叮嘱,出门要带驱蛇粉,看来你也是未放在心上。”
她吸了吸鼻子,泪水不争气地夺眶而出,却不能否认她就是没放在心上,从前上山下山几乎都和他一起,也从没遇见过蛇,早把这事儿给忘了。
一见她这样,辰轩就想起上次她在溪边哭的样子,心里没来由一滞,不再说话了,转而打量她哭花的小脸,觉得大半个月过去,她好像哪儿不同了,皮肤黑黄了许多,泪水落下的地方却滑出一条白痕,再看脖子和手,又和往先一样白皙。
“往脸上抹了什么?”他有些好奇。
阿薇这才想到自己现在什么样,想到已被他看了半晌,不由难为情地侧身过去,声音低如蚊呐,“拿你书案上的墨粉和了豆面儿……”
想象这两样东西和在一起,搽在脸上,他一蹙眉,有些嫌恶。
“搽这些做什么?”他想了半晌,实在理解不了,总不成这奇怪的组合还能有润肤的效果,听说有妇人为了消除面部褶皱,竟涂抹鸟粪熏敷。她若也有类似癖好,他定然是受不了的,连想想都忍不住呕恶。
阿薇怕说出来,又被他责备,半晌没有回答,辰轩却就此事不肯放手,于是她支支吾吾道:“我想跟着运瓷器的商队出去……听说他们招的随行厨娘都是上了年纪的……我想弄得难看一点或许容易选中些。”
“厨娘?”辰轩越发一头雾水,“钱不够用了?”他记得临行前,收拾行礼的时候曾往她的包袱里悄悄塞了个钱袋,就算自己大半月未归,应该也足够她花用才对,难道她没看见?
阿薇翕着唇,半晌才犹豫地说,“我想跟着商队去外面找你……”跟着商队,应该会安全一些,商队的人耳目多,请他们帮打听也容易些。
这就是她的计划,刚才她还兴致勃勃,现在见他回来,顿时觉得自己的行为在他看来定然十分可笑,她不想说,辰轩却一再追问,她就奇了,平时也不见他这么多问题,估计是刻意等着她出糗的。
辰轩听完她含混的陈述,大约猜到她近日的心境,沉默了半晌,方道:“回去吧。”接着,往山上行去。
阿薇见他没说什么,就安下心来,想起刚才的蛇又有些后怕,忙紧跟了他。
回到竹屋,清风抚得廊下的瓷铃铛慢慢摇动,听着熟悉的轻响,辰轩好像感受到了某种归家的召唤,见屋里收拾得极为洁净,唇角慢慢浮了起来。
在路上阿薇已问过辰轩,知道他还没有吃饭,洗干净脸后就在灶下忙活起来,之前觉得他就快回来,她带了不少食物上山,本以为自己离家后会浪费,没想到又派上用场,很快摆了桌子,叫他出来吃饭。
辰轩执着筷子未动,先问,“俞柏彦来过?”
阿薇知道他看到屋里的那个包袱了,便把事情讲了一遍,辰轩听说俞柏彦死皮赖脸要住家里,冷笑一下,淡然吐出四个字,“死性不改。”
“说谁呢?说谁呢?我怎么觉着有些人不按时交货,还在背后说人坏话呢?”竹桥上响起嗵嗵的声响,两人顺势望去,见俞柏彦悠闲地晃着身子走了过来,看到桌上丰盛诱人的食物,他似乎也胃口大开,自个儿拉了凳子坐下,努嘴朝阿薇道,“赶巧了,麻烦加副碗筷。”
阿薇便起身去拿碗了,辰轩看向俞柏彦,清冷的眸子里带着不满,“为何指使人?要吃自己拿。”
俞柏彦瞥了他一眼,“你的人,我就不能使唤了?”
“当然不能。”辰轩回了他一眼。
俞柏彦不理辰轩,大大方方接过了阿薇递来的碗筷,夹了一个汤里的丸子放到嘴里,嚼了一口觉得滋味大好,不禁转头问阿薇,“这里面加了什么,吃起来脆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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