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五,燕皇邀臣入宫与臣同乐,清早皇宫侧门前便是车水马龙,来人皆是华服锦衣,穿得花团锦簇。早上宫婢们特地捧来银丝云纱裙说是陛下准她打扮,卿卿见之将华裙推到一旁,对镜穿上浅灰袍子,戴上厚重且难看的扇帽。燕皇见之略有不悦,但也没因此责罚,卿卿就似花中枯叶默默侍其身侧。
今天安夏王也受邀前来,他带了扎木合以及其它两个内侍,其中并没有赵墨。见不着哥哥身影,卿卿难免失落,但隐隐地又有些庆幸,因为每见他一次,她的心就要沉下几分。
“好花赠佳人。”
不知是谁在她耳边念叨,卿卿蓦然回首,只见身后脚下摆了一小枝桃花。周遭的砖土灰暗渣黄,桃花娇艳似火。卿卿想起那年初春哥哥在曦园洒的花雨,与这花儿一个模样。这定是哥哥送的!卿卿又惊又喜,心中阴郁也一扫而光,她忍不住四处张望,虽然没见到赵墨身影,可知道哥哥就在这里。卿卿心里泛甜,左右窥视一番后便蹲下身子偷偷捡起桃花放在鼻下轻嗅,趁人不注意,她又忙把花儿塞到宽袖中。
燕皇起驾移至御花园,大小官员便跟在其后,一路上卿卿诸多留意,总会不经意间看见桃花影子,似有人刻意留给她看,轻诉只有他们才懂的情话。卿卿不禁低头轻笑,众人都在聊江山社稷,他却用这些暗递情愫,也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可哪个人是他呢?她偷偷地左盼右顾,想在众人中找出哥哥,不过赵墨善易容,有时连她这个做妹妹的都认不出来。
无意间,卿卿看到了萧清,今天他穿了身竹青色长袍,腰间系着白玉带钩,双目炯炯,俊逸非凡,似乎又重得昔日风姿,他身边的美人儿穿着柳绿笼纱裾裙,梳着桃心髻,笑起来时便露出腮边两点小酒窝。
“你穿这颜色真好看,和我身上的袍子真配。”
……
这是他在那年元夕夜对她说的话,可如今看来他的夫人也与他十分般配。萧清转过头,有意无意地看向她,卿卿垂眸避开,正巧见到迎面走来的安夏王与扎木合不由莞尔而笑。
“陛下。”
安夏王敬上一礼,燕皇眉飞色舞地拍拍他肩膀,熟络得如同亲兄弟。
“多谢你的神医,如今朕精神得很,老虎也打得死。”话落,燕皇浓眉一展哈哈大笑,旁边内侍文武官也跟着笑了起来,看来就是盛世太平,一派祥和。
“陛下言重,陛下安康便是江山社稷之福,愿陛下寿与天齐,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着,安夏王就跪下叩首行起大礼,众人见之便跟着齐呼万岁,纷纷跪在燕皇脚下。燕皇两手负于身后,两眼微眯俯视群臣颔首浅笑。忽然之间,卿卿就觉得燕皇并非昏庸糊涂而是太过精明,看来接下去的路更难走了。
“众爱卿都起来吧。”
燕皇抬手虚扶,众臣连忙谢圣恩起身,片刻,燕皇又对安夏王笑着道:“这次你进贡过来的几匹马,朕十分喜欢。正好今天风和日丽,我们就去赛几圈,好久没骑马,朕可是浑身不舒坦啊。”
安夏王听后垂首领旨,接着就随龙驾去了畅春园。
“你得小心。”
又有人在卿卿耳边落下一句,卿卿听后起了提防,又不敢东张西望怕引人注意,她小心翼翼窥视四处,就见扎木合从旁边侧肩而过,这人她一点儿也不了解,想必是受哥哥之托来递上口信。
第80章 落胎(内含公告)
燕皇好摔跤赛马,特意在畅春园中建了马场。玉辇在前, 文臣武将在后, 一路浩浩荡荡。女眷们则随在凤驾后一起随行。入园之后, 众嫔妃与大臣女眷坐在纱帘相隔的蕊珠亭内品茗畅谈, 而燕皇则命李公公拿来马鞍、马鞭,想骑上安夏王进贡的汗血宝马与他好好赛一场。这宝马野性未驯, 刚安好马鞍就鸣鼻甩头,立起长嘶, 身强力壮的侍卫几乎拉不住。燕皇不顾李公公阻拦挑了匹赤驹直接跨上。这赤驹像被扎了针板不停暴跳狂扭, 一心要把背上之人甩下去, 众人看了直冒冷汗,连连惊呼“陛下, 小心!”燕皇充耳不闻, 夹紧马腹一声哧叱, 甩起长鞭,这几鞭子下来这马儿便老实了, 亭之中顿时传来众嫔称赞拍掌之声。
卿卿就立在亭边侧首看着,皇后娘娘已菀, 如今萧昭仪最得宠,她真可谓独领风骚,嘴皮子一动后面人就跟着附合。萧滢与秦阳郡主坐得最近, 二人有说有笑亲昵得很,这秦阳郡主似有些发福,脸圆腰粗, 眼睛小得看不见,而萧清的新妇倒被她们冷落了,一个人坐在旁边看来无趣得很。
燕王命安夏王挑匹马与他赛几圈,安夏王不敢抗旨,持好马鞭抖擞上前,可还没爬上马背,就被这匹烈马甩到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众人见之,想笑又不敢笑,就憋在那里把脸憋得半青半红,而萧清却是噗哧一声,还不忌讳地笑了出来。安夏王尴尬起身,拍去衣上尘土,燕皇已经遛了圈马,神赳赳气昂昂地跑到他面前。
“安夏王如今怎么不济事了,听说你年少就英武非凡,朕还想见识见识。”燕皇坐在马背上笑着道,腰杆笔直看来是宝刀未老。安夏王满头大汗,低头解释,昔日风范荡然无存,横看竖看都像个窝囊货。虽然说与安夏王接触时间不长,但卿卿清楚他不是这样的人,这其中心思或许只有他本人最清楚。
突然,一阵马嘶,候在旁侧的黑马发了狂,一个甩首先把看马人甩出很远,然后立起嘶鸣撞开护拦直直地朝珠亭冲过去。嫔妃女眷们花容失色,慌乱之下失声惊叫,抱头鼠窜,卿卿被人撞到在地,头上扇帽也不知撞飞到哪儿。场上一片混乱,那马儿像是受了谁的命朝着她笔直撞来,卿卿缓过神后,沙包般的大铁蹄已经迎向她的面门,一脚便要踏下。
“啊!”旁人一声惊叫,胆小的两手捂脸不敢再看。千钧一发之际,一双结实大手将她从马蹄下拖出来紧护在怀。疯马一脚踏空,卿卿死里逃生,没想到那匹马儿打个小弯继续横冲直撞,一下子撞向后面的秦阳郡主,秦阳郡主躲闪不及,重重地坐趴在地,身子一落就听到一声惨叫,她连忙紧捂小腹蜷缩成团,脸色惨白如霜。
疯马被赶来的侍卫拉住了,卿卿依然惊魂未定,那人将她放到地上轻拍去她身上尘土,回过神后卿卿才反应过来救她的人是扎木合,她想要道谢,可对上他的双眼时却发觉有些不对劲,这样的深邃眼神只有哥哥才有,扎木合不是这股味道。脑中灵光一闪,卿卿顿时恍然大悟,一路相伴到都城的扎木合是哥哥易容的!
卿卿怕被人看穿,连忙收敛眼神道谢,而这时只听那边哀叫连连,她又马上闪入人群看个究竟。秦阳郡主躺在地上发抖抽泣,裙下红了一大片,事情发生太快,众人还没回神,大臣们与嫔妃所坐之处相隔甚远,翘首只能见那里拥作一团,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燕皇见状下了马儿疾步走来,李公公脸色泛青连忙拦住他道:“陛下,见不得,见不得!”
“御医,快传御医!”
从嫔妃中,萧昭仪失声尖叫,而卿卿就立在旁侧,她见到这刺目的鲜红两眼发直,失魂落魄地打起嗝,身子一抽一顿停不下来。她两耳嗡鸣,整个人僵在那儿,只看到萧滢的红唇一张一合却听不见她在说什么。萧昭仪好像发了火,拉过她衣袖往前一推,卿卿一个踉跄终于回过神,然而闻到铜锈般的血腥,她“哇”地干呕起来。
卿卿怕血,这毛病青洛也没能治好,看到这样的红色她就两腿发软,不停打嗝想吐。见到秦阳郡主脸色惨白,衣裙上全是血,她又愣了好一会儿。恶念正在蠢蠢欲动,提醒她这是萧涵的骨肉,只要稍稍放慢手就能拖死两条人命,这是萧家欠她的理应要还。她开始迟疑,伸手时不禁慢了半拍。突然,一只手抓上她的手腕瞬间掐断她的思绪,卿卿回过神只见一双泪目可怜兮兮地望着,求活的欲念就如她当初那般。
“救救……救救我的……”秦阳郡主喃喃说道,卿卿软下了心,不遗余力地出手相救,可没过多久郡主就昏死过去,萧涵闻讯赶来,见到满地的血一脸惊诧,这萧家的血脉定是保不住了,好不容易怀上的男胎就这样没了。谁都没料游园会游出这般事,燕皇龙颜大怒,下令砍了那看马人,众人之中也有人在议论,这秦阳郡主怀有身孕还不安分,祸事岂不是自找的。
一场春宴不欢而散,事后卿卿也是怕了许久,说实话她是不想救萧涵的种,但她见不得同为女人秦阳郡主受苦,师父说医者父母心,既然你出手了便要拼上全力,不过无论是想还是不想,这腹里的胎儿终究没有保住。
听宫婢说那匹墨驹被斩了,这还是匹温驯老马不知怎么的就发了狂,卿卿以为这马儿是冲她而来,没料没撞上她后弯了小半个圈就撞上秦阳郡主,不知是否错觉,她隐隐觉得有人在牵着马儿的鼻子走,有这结果是必然。想到此处,卿卿不由打了个寒颤,或许窗开着漏了风进来,她便起身上前关好,转身之后又意料地落入一个温暖怀抱。
“冷了?看你起了身鸡皮疙瘩。”赵墨埋首在她脖窝温柔笑道,卿卿心头一紧忙往外探去,还好宫婢们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