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非敌非友
若不是遇上狗蛋他们,或许萧墨早已遗忘那段日子,席间众人相谈甚欢,几杯黄汤下肚,狗蛋更是肆无忌惮、口无遮拦,尽说些他们儿时的糗事。狗蛋本姓陈,五岁死了爹娘举目无亲就到庙口乞讨,自萧墨和卿卿逃走之后,城里的乞儿们就被赶出了城,他们便混在逃荒人堆里来到西北过活,跌打滚爬八、九年无意中入了安夏王的黄巾军,如今也算小有成就,连名字也改成陈旦了,而深袍书生小时候就有点墨水,说话文绉绉的,或许是家道中落所以才落得凄惨,萧墨只知道他叫董忆,其余一概不知,而书生也没和别人提及过。
陈旦灌下一碗酒,伸手重重地拍起萧墨肩膀,咧开嘴大笑道:“兄弟,没想到过这么多年还能碰到你,这真是造化啊!有缘啊,来陪我干了这碗酒,要不然你太不够义气了!”说着,他将满当当的酒碗推到萧墨面前指了指,萧墨为难地皱下眉,笑着说:“不是我不够义气,只是我从来不喝酒,若你不嫌弃,我便以茶代酒。”
陈旦听后忙将茶杯按住,虎目一瞪喝道:“那可不行,你不喝,我不高兴!”
话音刚落,众人都跟着起哄,惟有坐在他身侧的董忆光笑不语。春娘就陪在萧墨身边,替他斟茶夹菜伺候周到,见陈旦不饶人,她媚眼一挑抢过酒碗,咯咯地娇笑着道:“我来替他喝。”话落,她就捧着大酒碗咕噜噜地喝了个精光,喝光之后又把空碗底在众人眼前亮了亮。
陈旦猛拍下大腿大声叫好。“嫂子厉害!真是巾帼不让龙眉!”
“是巾帼不让须眉。”董忆在旁小声提醒。陈旦傻呵呵地摸着后脑勺,讪讪地笑说:“对,对!不让须眉,你看我不识字,连话也说不清。”
说罢,众人哄堂大笑。卿卿从帘后走出,正巧看见这一幕,她盯着搭在哥哥腿上的素手出了神,听到震耳欲聋的笑声后方才清醒。卿卿装作无事走上前去,笑着将手中一盘蒸鱼放下。陈旦见之像见了皇帝老儿,连忙仓惶起身让座,还拿袖管把自己坐过的椅子擦擦干净。
“来,妹子。快坐这儿一起吃!”他边说边捧上碗筷又殷勤地夹了菜,卿卿不好意思回绝就抚裙坐下,萧墨刻意占去陈旦让出来的座位,让小妹坐在春娘身侧。
见萧墨护妹护得紧,陈旦又扯开嗓子和底下兄弟们玩笑道:“他小时候就这样,把妹子当宝贝似的。书生还记得不?卿卿说要吃肉,他就说去人家家里偷,鸡鸭偷不着偷铜板,哈哈哈哈……把那家婆娘耍得团团转。”陈旦拍起桌子笑得前俯后仰,然后又熟络地搭上萧墨肩膀,抽泣似地清清嗓子道:“这还多亏兄弟,我们才能吃上肉啊,对了!还有那次……”
“大哥,快吃点菜,要凉了。”话还没说完,董忆硬是夹了颗青菜塞到陈旦碗里,底下又偷偷地狠踩他一脚。陈旦两腮驼红,醉眼迷离,一边捅着胳膊肘一边还嚷嚷:“你踩我干啥!”
青娘扬眉笑了笑,捧起酒碗起身敬上。“我还没敬过您呢,陈大哥。诸位!今日有缘,来,大家一起干了吧!”
陈旦一听大男子气慨又昂了起来,二话不说地端起酒碗喝了个底朝天。众人也抵不过这番说辞纷纷起身捧碗一饮而尽。席间热闹非常,而卿卿的心却沉了下去,想当初流落街头,哥哥总能带回鸡鸭鱼肉,她以为是哥哥想法子要来的,可听陈旦所说,这些好吃的怕都是偷来的。想到此处心里很不是滋味,似有块石头落在胸口堵得慌,或许是哥哥太好,她容不得半点瑕疵,也没曾想过哥哥会做偷鸡摸狗的勾当,可话说回来这些都不是为她做的吗?卿卿掩住失落不想让人看出她心中所想,而萧墨早已察觉,只不过和她一样遮掩得很好。
酒过三巡,陈旦又聊起了黄巾军,说这黄巾军是安夏王的亲力部队,军饷丰厚走出去又面子十足,人人见了都得客气。说此话时,他难免露出得意之色,还拍胸脯向萧墨保证,若是想投靠黄巾军,包准能给他个好差。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萧墨凝神望着杯中茶汤略有所思,想了许久才说:“让我好好考虑。”
卿卿看出萧墨的心思,就在他说这话的时候,眼中无意露出许久未见的锐气,她不禁想开始担心,怕哥哥心魔缠身误入歧途。这般忐忑直到席散,看陈旦他们醉熏熏地满足归去,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了地。无人之时,卿卿就拉着哥哥的衣袖皱眉说道:“哥,我不想你去。”
萧墨依旧温柔浅笑,伸手怜爱地摸下她的头心道:“好,你说不去就不去。”卿卿知道哥哥从不会骗她,所以听到这话也就安心了,可事情总没人想得那般如意,就在与陈旦他们相遇后的没几天,百花深处就来了几位“贵客”。
那日正逢重阳,一入夜整条胭脂巷便热闹起来,百花深处门前花灯摇曳,莺莺燕燕嬉笑而过,织成香云一片。刚开门迎客没多久,门外进来两位男子,为首那位二十有余,头戴墨玉冠,身穿蓝锦华袍,天庭饱满、眸如点漆,举手投足沉稳有度,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他右边的绛衣公子清雅秀逸,墨发白面、凤眸朱唇,长得极干净。春娘一见他俩就觉得不一般,连忙迎上欠身施礼。
“二位爷有礼,看二位有些面生,定是第一次来吧?奴家替爷上雅座,快快里面请。”
话音刚落,婆子们就殷勤迎上,这二人也不多话抿嘴笑下后就跟着婆子入了雅轩。春娘马上吩咐丫环们上好茶,千叮万嘱不可怠慢。
奉完茶后,春娘亲自捧上花名册,可蓝袍公子接过后翻了半晌都没出声,好似全都不入他眼。一杯茶尽,他合起名册双手奉还给春娘,轻声而道:“今日来此,我是想找个男人。”
他说的很轻,而这一字一句都颇有气势像。春娘更觉得此人非比寻常,但不知道他来历之前,她不会轻易松口。
“呵呵,这位爷可真会说笑,我们这里只有姑娘,没有男人。”
“那麻烦你把这份名帖交给他,就说我们在这里等着。”站在旁侧的绛衣公子从袖中拿出烫金名帖双手奉上。春娘接过后无意瞥到上面有个“安”字顿时瞪大双眸,愣了片刻,她跪地施上一大礼。
“奴家有眼不识泰山,这位爷莫怪。”
蓝锦公子浅笑摆手,只道:“快起身吧。我今日来并无恶意,烦你帮我传个话,就说我久闻其名,特地来自拜见,望他能给个薄面。”
春娘点头,欠身退下,出门后她提裙一路小跑直闯萧墨住处,见到萧墨二话没说只将手中名帖递给他。萧墨展开细看,落款出赫然印有“安”字朱印。
他终于来了。
“哟,二位爷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啊!二位爷要找哪位姑娘呢?”婆子满脸堆笑,扬着彩帕殷勤迎上,可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只冷眸堵了回去,她尴尬地扯下嘴角,忙挥起手中彩丝小绢吆喝道:“春花、秋月快来接客。”
话音刚落,两位貌美姑娘翩翩而至,笑颜如花,清喉婉转,一声“爷”唤得人骨头酥掉大半。
“果然这里佳人多,大哥何必拘谨,先找个地方坐坐。”几声轻笑化去那人眼中的冷傲。两姑娘见说话的公子相貌堂堂又随性得很,心里极乐意,忙不迭地拖他入了绿阁。那婆子又唤来一位姑娘,可另一人却冷冷推手,寒声说了句:“不用。”
看他进门,婆子恶狠狠地啐了口唾沫骂道:“死独眼的,摆屁个谱!老娘洗脚水都不配喝!”
“这位爷,您可是第一次来?以前从没见过您这般好模样的,今日一见真是相见恨晚。”春花嘟着樱桃嘴,蹙着烟笼眉嗲声娇嗔,秋月却似坐在寒山之上,干巴巴地看着眼前男女卿卿我我,眉来眼去。她侧首想要讨好身边人,可一张口就被他的冷眼弹了回去,虽说此人戴了黑色眼罩,像是左眼有疾,但这眉眼鼻嘴生得极好,十分讨人欢心,可惜客人不赏脸,她也只好暗自嘀咕自己福薄,又对那只骚蹄子恨得咬牙。
茶过半盏,春花就见一亮晃晃的东西从眼前闪过,她目光一顿马上被男客手中的金元宝勾去了魂,那人凑到她耳旁,极低极缓极柔地笑着道:“这里可有一位叫卿卿的姑娘?”
春花见着金元宝,听着这温柔入骨的男声早已魂不守舍,把春娘嘱咐的话抛到九宵云外,神差鬼使地点起头说:“有啊。”
“把她叫来,这便是你的。”
那金元宝狡猾地在她眼皮子底下晃过,然后落入那人袖中。春花侧眸只见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一时间竟意乱情迷,她脸颊飞红羞涩点头,接着就提裙出了门。那人回首递上个眼神,座上冷面公子终于有了丝笑意,而这笑就像冰上开裂的那条细缝,骨子里透着一股子寒意,叫人不禁抖擞。
“卿卿,你在房里不?”
听到门外轻唤,卿卿放下手中医书起身开门,见到来人她不禁莞尔,杏眸弯成月牙儿,只道:“怎么有空来我处?哪里又不舒服了?”
“春娘找你有事,快随我来。”那人说得急,卿卿以为出了什么事就回房披上银丝薄袍,出门时案上的折扇突然掉落在地,她见之蹲身捡起放回案上,走了几步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便折到案边拿起师父折扇插至腰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