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怪住得地方也怪,谁会把墓碑当家门,然后把府宅安在如此隐蔽之处?卿卿不去在乎,她只想着哥哥如何进来。入了逍遥小筑,就有两个侍女模样的人前来迎接,她们穿得飘逸白纱,头上缀有珍珠簪子,个个如花似玉飘逸脱尘。青洛低声说了几句,两侍女忙弯腰行礼,然后转身离去,举手投足似有些刻意,眼神也呆滞得很,仿佛泥雕木塑没什么人味。
“他已经来了,你过来吧。”青洛两手负于身后信步走入内庭,卿卿收起疑惑继续随他走,接连看见几个下人奴婢,都是木讷呆滞的模样,身上也是穿着白纱。入了间房,卿卿看到了哥哥,他躺在一张竹榻上脸色惨白无光,隐隐地还泛着一层青灰,她心头一痛,两三步走过去抓住他冰冷大手,在他耳边轻唤了几声“哥哥”。
“他听不见。这蛊毒厉害之处就是能让人觉得万骨齐断的痛楚却听不见、看不见、说不得,好似被关在黑室中倍受煎熬直至气绝,萧家这一毒可真是狠。”
“请您一定要救,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卿卿的心更是痛了几分,迫不及待地回头哀求,而青洛看来并不着急,慢条理斯地斟上杯茶坐下细品。
“亲人?我看不一定。”
他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卿卿心里咯噔,隐约有丝不安。青洛眼中笑意渐浓,随手抽出插在腰封内的折扇往她脑袋上重重一敲。
“笨!我已经用冰蚕替他去毒了,你不好好看!还有,这蛊毒不一定能去干净,我只能想办法制住,让它不发作。”
卿卿听后大松口气,忙转身回到萧墨身边细细观察他身上之物,果然看到有几条一指粗三寸天的大蚕在他身上钻进钻出,爬来爬去,看着有点恶心。
“好了,今天便到这里,你先去睡吧。若无意外,他明天能醒。”说着,青洛起身想要离去。卿卿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连忙叫了声:“神医,留步!”
青洛止步转过身,面露些许疑惑。卿卿欲言又止,想了一会儿仍是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我想不单是因为我输给你的缘故吧?”
青洛淡然一笑,道:“你很像一位故人,而我欠她一条命。”
卿卿愕然,缓过神后青洛已经离去,她走到门处探头,廊道寂然无光,俨然像坐孤坟静得吓人。她有些胆怯,小心翼翼关上门后就回到萧墨身边,怕压坏什么似地轻轻坐下,今晚定是不眠夜,她只想守在哥哥身边等他睁眼,这段日子实在辛苦,原本以为到了秦州就能过上太平日子,没想到萧家余威仍在,就和爹爹的冤魂一样纠缠不休,若哥哥能逃过此劫,她定会吃斋念佛,洗心革面;若是逃不去……卿卿不敢想,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只剩他了,如果没有哥哥,她也不愿意孤苦零丁顶着骂名苟活于世,如今只希望哥哥能平安无忧,为此做什么都愿意。
不知不觉窗外亮了,萧墨的脸色似乎又好了几分,卿卿稍松口气,仔细拭去他额上密汗,然后走到盆架边将巾帕放入水中搓揉几下捞起拧干。水波轻漾,碎了投在水中的淡影,她不由凝住心神,看着盆中水波静下,直到拼出一张疲惫苍白的面容,卿卿从没注意过这张脸与哥哥有何不同,然而此时她突然想起哥哥的胡言乱语:不管你是不是亲生的,你都是我妹妹。
这话什么意思?卿卿转头望向竹榻上的人儿,缓步上前低头细看,哥哥的眉眼似乎和她有所不同,虽然说不出哪里不像,可又没特别相似之处,小时候哥哥还白些,如今他肤色如蜜,与她更不可比了。卿卿心里生疑,不禁伸手细细轻抚起他的剑眉薄唇,然后又摸上自己的脸,在她脑子里哥哥就是长这样,他们的血是在一起的,心也是在一起的,或许是自己听错,没必要放在心上。想着,卿卿不由舒了口气,伸手再次轻抹去萧墨额上的汗珠,而心中像是多了些什么,朦朦胧胧,稍纵即逝。
“好了,该用膳了。”
门处突然响起男声,卿卿一惊忙侧头看去,不知何时青洛已进门,手上端着填漆花盘,盘内摆有一个南瓜状小瓷盅。她起身迎上,伸手想要接过花盘,谁知青洛把手往后一缩,正色道:“这不是给你吃的,是给他吃的。”
话音刚落,他走到萧墨身边把填漆花盘放上矮几,然后打开瓷盅拎出两条手指粗细的花腹蛇塞入萧墨口中,手法熟练得令人咂舌。卿卿惊诧万分,没想到青洛给哥喂那种东西,她三步并两步跳回榻边,扳开哥哥的口两条蛇已无踪影。
“这……这能吃吗?!”卿卿声音发颤,似乎是被他的古怪惊到了,不由生起气来。青洛拿起折扇,“啪”地又往她脑门上重重一敲。“这是以毒攻毒,不懂别说话。你随我去用早膳,他睡在此处不会有事。”
“不,我得照顾我哥!”
“你的命都是我的了,现在当然要听我的话。快走,否则就喂你吃一条!你哥我也不救了。”
话落,卿卿顿时语塞,她本想留在此处,但是哥哥没醒之前还是听话为妙,她无可奈何地跟在青洛身后,出门前还特意望眼萧墨,确认无恙才小心把门关上。
逍遥小筑似变了个模样,昨夜此处如同蚌中明珠,光彩夺目;而旭日东升时,筑内彩蝶翩翩,繁花似锦,又是一番春日美景。这些娇红花瓣随风飘落清潭,引得潭中红鲤争相游来。青洛就将卿卿带至潭边小亭,然后投些鱼饵逗起水中红鲤,几位美婢端上粥点蒸包,他才收起玩兴拂袖坐下。
“世上没人会无缘无故待你好。”这是嬷嬷常说的话,或许是因为和青洛所说的那人相像,所以他才肯出手相助,而那个人究竟长什么模样,和他又是何关系?卿卿开始好奇,心不在焉地吸着碗里薄粥,“唏……唏……唏……”地发出很大声响。
“没人教你吃饭不得出声吗?”青洛啃着手中雪梨斜眼打量,似乎对她有些不屑。
“我只是下人,没这么多讲究。”说着,她抬手扶下歪得快掉的发巾,吸溜溜地吃得香。
“闻名不如一见,我还在想能把萧家闹得天翻地覆的人是什么模样,真是大失所望。”青洛扇起玉扇,将吃完的果核立放入盘中。卿卿差点被嘴里的包子噎住,狂咳好一阵子才把它吐出来。
“不是肉馅的,我不爱吃。”她生着闷气,故意把粘乎乎沾有口水的包子扔入池潭,红鲤争先游来,浮在碧水上的白点时浮时沉,慢悠悠地飘到池中央。青洛像是没有看见,悠闲自在地赏美景、啃香梨、扇扇子。
看来这人已经知道他们的身份了,不过真想害他们的话,何必还要出手相救?卿卿心中暗想,猜不透此人是敌是友,她也不愿去问,继续吃包子喝粥,无意间就发觉站在旁侧的仕女很奇怪,他们说什么她都没反应,眼睛不眨人也不动,就像假的一样。她细细打量二人,终于看出些端倪,心里不由发毛,想了一会儿便轻声道:“多谢你肯救我哥哥,不过我想知道,以命换命究竟是怎样的换法?”
“我正在想,等想好了告诉你。”青洛望着清池微微笑道,异色的瞳如同水光潋滟无边。卿卿咬下嘴唇,忍不住追问:“你会把我变成她们这样吗?”
青洛转头看看站在两边的仕女又看下她。“看来你比我想得稍微聪明些。”说着,他朝仕女招招手,其中一人走至他面前欠身施礼,他趁机拔下她头上的珍珠簪子,这娇滴滴的美人儿就像断了气一下子瘫软在地。
“这些都是我制的药人,有几个是擅闯无名居的,而有些则是以命换命,别有企图的,本来想将他们送入化骨池,可是觉得怪可惜的,就挑些漂亮的做下人,你觉得她可美?”
青洛笑得无邪,卿卿却出了一身冷汗,这人不旦高深莫测,而且狠起心不比萧家差,简直是把人当玩物!青洛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挑起长眉轻笑着道:“是不是怕了?”
“没,只是觉得人不可貌相,一连碰到几个都是人面兽心。”卿卿平静无绪,吸溜溜喝光碗内的粥又用舌头舔起碗底,好似这碗是用糖做的。
青洛笑而不语,见她吃得差不多便起身上了石阶。“你哥应该醒了,快跟我来吧。”
听到这话,卿卿连忙放下手中粥碗快步跟上,躺在地上的药人却像死去一般,无人收拾。
第51章 拜师学医
萧墨睁开双眼,房里已变了个模样,恍惚之时他听到有人说话,但身子似被定住半点动弹不得,人明明醒着却睁不开眼,痛也叫不出声,这般折磨甚比十八层地狱,有过之而无不及,睁眼见到雕梁画栋,反而以为这才是梦。卿卿呢?他像被这两个字眼牵住蓦然弹起,眼前一片朦胧,耳中又是阵嗡鸣,扶额缓神却是片混沌。
“卿卿!”萧墨叫着,声音磨过嗓子化成气声消失在唇角,他费力挪动两腿想要下床,脚刚着地,整个人就像沉铊重重砸向金玉砖。
“哥!”
卿卿推门而入,看到这幕连忙冲过去,使出吃奶的力气用力顶住他,整个人都快被他结实的身板压倒在地。青洛上前,伸手一拎一放,轻而易举地将萧墨拉回竹榻。萧墨头晕目眩,好似有道惊雷在脑子里炸开,他双目紧闭吃力地喘几口气,缓过神后渐渐看清眼前的那张焦急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