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桥两边红梅仍艳,梅瓣随风落入池中荡起圈圈涟漪,桥那端有人迎风而立,似乎也在看着花雨轻风。卿卿眯起双眼朝那儿望去,梅边人影俊秀挺拔,似曾相知。忽然那人转头,四目相交,目定魂摄,他薄唇半开像是欲言又止。卿卿故作视而不见,垂眸转身往别处走去,萧清立在原处垂眸沉思,最后皱起眉头侧身绕道而行。
两人相见形同陌路,隐隐伤痛涌上心头,卿卿突然觉得疲惫不堪,没心思再去百雀园。回房之后,她拿来笔墨欲写张花笺邀萧瑞来园相聚,不知为何,每次下笔手就发抖,写了十几张才稍微像样。她让春露将花笺送去,过了片刻就有人通报说萧老爷今晚就来,她听后不由直起身子,手中茶盏一抖,香茗洒出大半。
接下来半日,卿卿魂不舍守,心里不停思量着该怎么做,这是个机会千截难逢,况且她已酝酿许久,若是错过更待何时?但想到杀人,她又十分害怕,不由自主地想起爹爹,想起他那双瞪出的眼睛,是不是老爷死的时候也会这样呢?
眼看天色将暗,卿卿不得不拿定主意,她先命厨子烧几道好菜并捧上百年陈酿,然后又将屋子细细收拾了番。这金砖玉砌的地方是萧瑞给的,每样器物、每件摆设都花足了心思,外人看来他对她好得没话说,能得此缘是她的造化,有时卿卿也觉得萧瑞成熟稳重,事事考虑周全,而且对她又是无微不至,确实是个如意郎君。但是这般情谊抵不了血缘至亲,卿卿能感觉到萧瑞不像哥哥,他待她好都像是另有目的,她始终猜不透这人的心思,直到知道实情的那一天。
趁众人忙碌之际,卿卿拿出事先备好的□□,掀开酒壶欲投进去,然而手刚抬起心就慌了,身子更是抖得厉害。紧要关头,她竟然犹豫起来,不知这样做对不对,毕竟杀人不是件小事,而且萧瑞的确有恩于她,下毒害他是不是太恶毒了?
“老爷万福。”
听到这声儿,卿卿大惊,来不及多考虑就将□□倒至壶中,只听见很轻的一声“咝”,仿佛冰雪被烫开一般。她仓惶地将黄纸包塞回袖中,稍稍收拾落下的白屑接着转身相迎。
人逢喜气精神爽,几日不见,萧瑞更是神采奕奕,身姿英挺俊逸,风采丝毫不减当年。卿卿按捺住心中忐忑,上前垂首问安。
“老爷万福。”
“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多礼。快些坐吧,我正好有些饿了。”
话落,萧瑞甩过衣摆坐上交椅,卿卿忙让奴婢们上菜,然后又走到萧瑞身边端茶奉水细心伺候。
萧瑞喝口香茗,笑了笑道:“今天怎么会想邀我过来?收到花笺我还真有些吃惊,你字写得真是不错。”
“老爷说笑了。这几天你一直忙于应酬,我独自呆在这儿闷得慌。白天担心你忙于公务不敢上门打扰,所以就送张花笺过去。”
萧瑞听后不由凑上前,一手揽住她的纤腰低声轻笑。“该不会是想我了吧?”
卿卿脸颊飞红,羞涩地转过头并使了个眼色。房内下人们都在,这般亲昵似乎有些不妥,萧瑞明白她的意思也就把手松开,然后将婢奴们全都打发了。过了片刻,婢女们鱼贯而入摆上几盘冷菜,卿卿夹起糖醋小排送到他碗里。
“老爷您尝尝,这是我亲手做的。”
萧瑞颔首浅笑,拿起筷子尝了一小块。这菜色香味俱佳令他颇为意外,尝过之后他便赞不绝口,道:“你竟然有如此好手艺,看来平时我来得太少,无缘尝到。”
“呵呵,老爷喜欢就成。老爷您坐,我去端酒。”
话落,卿卿起身走到旁边小案,手刚碰到酒把又忍不住发颤,咽子都在发干冒烟。她偷偷地深吸一口气,猛抓住右手逼自己镇定。
“怎么还不来坐?”萧瑞出声。卿卿像被人提筋,不由自主地抖擞了下。
“来了。”说着,她就故作镇定,两手端起酒壶走上前去,小心翼翼替萧瑞斟上杯毒酒。
“这几日双喜临门,让你待在沁园也怪委屈的,今日就作补偿。来,你也满上一杯,与我对饮。”
萧瑞一边说一边将另只酒盏放置她面前。卿卿微微一笑,道:“老爷有如此雅兴,我定当奉陪。”
她不忙不慌替自己斟了杯酒。此时生死已淡,或许过了不多久,她就能和哥哥娘亲团聚,想到此处不禁释然。
“喝酒前先垫点菜,否则容易醉。”
萧瑞扶着衣袖,伸手夹块焖碲送到她碗中。卿卿最爱这道菜,软酥可口,不肥不腻。吃过之后她便胃口大开,一连又夹了好几块。萧瑞坐在她身侧也光顾着吃菜,酒半点没沾,卿卿见之不由端起酒盏嫣然一笑。
“跟了老爷这么久,我还没好好伺候过您,今天先敬老爷一杯。”
萧瑞听后哭笑不得地皱起眉头,按住酒盏稍稍摆手。“待会儿再喝,这几天酒实在喝得有些多,我们先填饱肚子,免得伤身。”
卿卿神色一僵,只好把酒盏放下,心里琢磨着他是不是察觉了什么,不过看萧瑞面色如常,她又没出纰漏,其中应该不会有破绽。片刻,婢女们又送上几盘热菜,卿卿趁机再向他敬酒,萧瑞推辞不了,爽快地端起酒盏与她碰杯,可这酒刚凑到嘴边,他又把它放下了。
“今日你怎有雅兴饮酒?若没记错,你向来滴酒不沾,一直想问是何缘故?”
萧瑞貌似不解,卿卿见他不喝也跟着将酒盏放下,随后略微惆怅地轻叹一声。
“那是因为我爹,以前我爹喝醉酒常打我们,所以我不喜欢这杯中之物。”
萧瑞听后惋惜不已,不由放下筷子轻携起她的小手柔声轻问:“今天我第一次听到你爹有这般嗜好,想必你们兄妹吃了不少苦吧?”
卿卿勾起唇角,笑得淡然。
“那是自然。小时候家里穷,饭都吃不饱,嘴馋时娘就往我们嘴里塞些盐,衣裳一年四季就这么两件,补丁打了又打,穿得比乞儿还不如。那年娘过世了,是哥哥一直照顾着,有好东西他总会留给我,自己从不舍得吃……呵呵,老爷定是没尝过这种日子,说了这些话真是扫兴。”
说时,卿卿平静无绪,就像在说与之无关的事,但提到“哥哥”,她的眼眶不禁泛红,秋眸似蒙上层水雾看不出悲喜。萧瑞幽叹一声,浓眉微蹙,此时的他忽然变得真切,仿佛褪下面具,不染千尘。
“其实是我害了墨儿,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帮我做事,鞠躬尽瘁,但这次横生枝节,以致于送了他的性命,想来也觉得难过。”
话落,萧瑞端起酒盏仰头灌下。卿卿顿时心如鼓擂,手心都挤得出汗。萧瑞放下酒盏时,盏内美酒已干,她见后并没觉得高兴,而是莫名的恐惧。萧瑞侧头看她,似乎从她脸上察觉些端倪,卿卿连忙垂眸掩住惊慌,然后端起酒壶又替他斟满。
“老爷别这么说,其实几日来我也想通了,这人死不能复生,一直念着哥哥反而无法让他转世投胎,放下倒好。”
“说得没错,放下就好。”
不知是不是多心,卿卿总觉得他话中有话。毒酒下腹,理应发作,但他仍然无碍,这不禁令她担心起来。
“其实我一直想问哥哥在做什么,不知老爷能否告知。”
事已至此,卿卿也就不掩饰心中所想,把想说的话一股脑儿吐了出来。萧瑞同样毫不隐瞒,他放下酒盏,极为肃然地说道:“你哥做得都是常人所不及之事,他是为保护圣上周全而清除那些奸臣贼党,换言之就是暗卫,专门用来杀人。”
他能如此坦然说出这番话,不禁令卿卿大吃一惊,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什么好。片刻,萧瑞又忍不住轻叹道:“我实在有愧于你们兄妹,其实我早该将实情告之,可是怕你担心难过所以一直瞒着,当初我纳你为妾的确是出自真心,并无半点杂念,若墨儿泉下有知,定会欣慰。”
卿卿闻后心似被抽空了,原本以为萧瑞薄情寡义,根本就不会把他们兄妹放心上,但听他语重心长地说出这话,不免心生愧疚。萧瑞端起酒盏准备再喝一杯,卿卿见状情不自禁地伸手拦他。
“别!别喝!”
萧瑞稍稍一怔,手就这么僵在那儿。见他疑惑不解,卿卿扯起一笑,道:“老爷,这杯应该我来敬你。”
话落,卿卿端起酒盏先示敬,接着便仰头喝下。美酒入喉烧心而过,她似乎离哥哥又更近了一些。萧瑞冷眼而视,不经意地哼笑一声。酒盏刚刚放下,卿卿就觉得腹痛难忍,不由抱住身子弯下腰,片刻后,她已痛得满头大汗,恨不得在地上打滚,可是萧瑞却神色如常,自顾自地斟酒吃菜,看来自在得很。
“你……”
话音末落,卿卿就吐出一口黑血,脸色惨白如霜。萧瑞将筷子扔上案面,冷冷地笑着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酒里下了毒吗?你这是自寻死路。蠢才!!”
语毕,萧瑞眼神顿时阴冷,满满的一杯酒猛地泼到她脸上。琼浆玉液沿着她的额发慢慢滴落,一股辛辣的酒味儿直冲脑门。卿卿握紧双拳,咬住剧痛,她中计了,那些感人肺腑的话全是障眼法,如今戏演完了,他也没必要再装下去,果然姜是老的辣,与之相比她简直弱不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