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科考试分别是一个时辰和一个半时辰的时限,考完都过了午时,只是大家都被惊得顾不上饿不饿的话儿了。
等考完出来,随侍嬷嬷立时过来引了傅清溪上了自家的车,越蕊已经在里面坐着了。见了傅清溪就扑上来道:“傅姐姐,太吓人了!这都什么考试啊!我下回再不来了,你帮我同我娘求求情可好?”
傅清溪不禁莞尔:“七妹妹你选的专科是什么?我们那一屋子都是考数术的。”
越蕊道:“我又没得可选,就选的古仪……”
傅清溪笑道:“那可难为你了。”
越蕊一路上给她说那题目如何刁钻古怪,如何不可理喻,逗得傅清溪笑了一路。
晚间在颐庆堂聚齐了,老太□□慰众人道:“这是头一回施行新制,大家伙儿都是一样的,心里都没什么底。不管是考得好还是不好,如今都过去了,往后看,下回再努力才是正经。现在就都先放下吧,别一个个愁眉苦脸的了。”
这回越栐谦、越栐贤和越栐信也去考了的,这会儿也在,只三个人都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同站在另一边的众姐妹们一比,大有置身事外之感。
三太太便问二太太:“栐信这模样,想是心里极有底的。”
二太太笑道:“他你还不知道?什么时候都是这么副模样!”
三太太听了也笑,又叹道:“我倒盼着我那俩脸上有点怕也好悔也好的,这么滚刀肉一般,好似要考试的不是他们!瞧着叫我生气。”
二太太道:“你可千万别,一会儿气出两道纹来,更不知道怎么好了。”
三太太赶紧深吸口气,换了笑脸道:“嗯,心宽是福,心宽是福……”
把二太太逗得笑起来。
因之前人人都提着一口气拼了命读书用功,这会子考完了,心里一松,立时都懒散起来。可女学那里可没打算这么早放假呢,更何况今年还有几个小爷都要考春考的。是以不过歇了一日,仍旧照常上课读书。一时怨声四起。
傅清溪因之后还跟着个寒数会,之前胡芽儿给她写了保荐书,她附上了自己的履历,已经报了名了。再过不了半个月,就该考这场数试去。是以本也没有松劲的打算,照旧读书做事。更何况,她心里打算着,这回的春考自己还不成,但下一趟是必要下场的。眼看着不过一年多的时候,奔着五大书院去,自己如今这能耐可还不成,哪里敢有丝毫松懈!
可这府里姐妹们如今一个个都不在调子上似的,独她一个还孜孜不倦,反显得她奇怪了。
这日越萦越芃来落萍院找她,说这说那的,她嫌耽误功夫又不好轰人,索性禀过大太太,带了人往文星巷小院去了。
老伯见她来了挺高兴,老少二人又在小暖阁里坐着说话。老伯问起傅清溪这回联考的事,傅清溪好容易碰着个人可以细说这个的,便把自觉察的事情细细说了,又道:“这么要紧的事儿,我们事先竟分毫不知的。有时候想想,人许多时候岂不是同瞎子差不多!”
老伯笑道:“人的心一多半在往后,另一半在从前,不是在妄想或担心往后如何如何,就是在得意和懊悔从前如何如何,是以反而当下眼前的东西,却看不明白喽。再说了,这联考既是考,这或者也是一考哩。”
老伯说这“考”,傅清溪就想起前阵子越栐信“考校”自己的事儿来,因不远处还站着随侍的人,也不好太细说,只含糊说了,叹道:“后来想想,四哥哥不晓得从前还有多少事情在暗暗考校我,只是我不知道罢了。”
老伯一笑:“做人难不就难在这里?多少人,什么人事到了跟前了,想不通!怎么那人就这么对我呢,怎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实则自己一言一行,旁人都看在眼里。寻常时候或者不觉如何,真到要紧关头,这选不选,拉不拉拔一把,可就差出天地来了。反过来,谁平日又没在考校旁人呢?嗯,这个人看着嘴不太紧,往后同她少说要紧事;这是个事到临头只顾自己的,不是个可托付之人……是不是?都一个道理。”
傅清溪听了连连点头,又道:“从前一个好友,就曾说起过,‘眼前琐碎的事情,都牵连这日后的因果,想起来叫人惊心。’那时候我只想着原来那先生们都不怎么在意的作业,实则也是都记录在案的。如今可就更明白这话了。”
老伯温颜笑着,正要说话,忽然老先生的声音从隔断后头传过来:“你读了那些书,想明白了那些道理,就都用去做买卖挣银子了?一门心思往钱眼里去了,还学什么数术!”
傅清溪立时起了身,听这话语气甚重,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老伯却笑得满脸高兴,又冲傅清溪比划,只叫她莫要做声,他自己开口道:“老主子又拧了,这人在世上,衣食住行,哪个不要银子,挣钱有什么错。”
老先生淡淡道:“当日叫你立志向学,你都立到银钱上了,那根子就歪了!根子一歪,只为了银钱,千篇一律无益世人的事也做得;昧心无德的事也做得;连自伤性命的都不少见,这还学什么数术?不过是个推磨鬼罢了。”
老伯道:“不学数术,好些挣钱的路子,不学数术还挣不上呢。”
老先生道:“用数术推演去挣钱财,你怎么不去后巷打劫换糖的小儿呢?!”
老伯一笑:“那打劫犯法,做买卖挣银子都是世上准许的事儿,怎么做不得了。”
傅清溪怕把那病弱的老者气出个好歹来,赶紧道:“晚辈并不曾把志向立在银钱上……”
老先生道:“你立志如何,如今言行又如何,你自心自知,不必诡辩。”
傅清溪站在那里心如油煎,自己的身世打算又不能这么说出来,身边站着随侍的人,若真说了,这话一传回去,不晓得要如何收场。
可不分辩,又像认了一般,岂不冤枉。这么进退两难,急得额头都冒汗了。
老伯却一拉她道:“一人一境,各人境遇不同,哪里能一概而言,老主子病久了有些糊涂了,姑娘莫要同他计较才好。”
一时那里头也没声了,不晓得是气着了还是自知理亏了,傅清溪也不能再久坐,便辞了出来。
老伯往外送她,一边还安慰她:“我这主子是出了名的难伺候,我们这儿为什么冷清?没人愿意同他来往!别说客人了,连咱们做下人的,都没几个能受得住他那脾性的。也就老头子我,宽宏大量不同他计较,才能伺候了他这些年……只是这么一来,他那脾性也越发古怪了……”
傅清溪也不晓得说什么好,辞了老伯坐车回府,照旧每日读书做事。只这件事儿就跟块大石头似的,总压在她心上,叫她想起来就怪难受的,又没法子,唉。
第105章 汗涔涔
心里怎么过不去,眼前没法子的事情光顾着愁也没用,傅清溪难过了两日,略平了心,专心准备起接下来的寒数会来。据胡芽儿信上所言,这个数会的计算向来极多的,一不小心就算晕了头。傅清溪这些日子便都抽出些时候专门做些数术演算的练习。
眼看快到日子了,她便去同大太太说要出门参加数会。大太太听了道:“这联考才完了几日,又有什么数会,可不要太累了。”
傅清溪忙道:“是一场数术演算的数会,之前已经报了名了,应该没有联考那么累。”
大太太点头道:“你是个肯用心用功的,很好。放心吧,一会儿就叫他们给你安排好车,还让那日跟你去联考的嬷嬷跟着伺候去吧。”
傅清溪谢过大太太,辞了出来,迎头正碰到越萦越芃俩人,她们也来寻大太太说要出门的事。傅清溪给她两个行了礼,两人说的还是联考的事,傅清溪随便应付了两句,各自别过。
晚边在颐庆堂说话时,越芃便笑道:“下晌我同三妹妹一起去寻大伯母要安排车去街上逛,就碰见了傅妹妹,原来傅妹妹也是去问车驾的事的,只是她却是为了数会去的。这么一比,倒叫我们当姐姐的好没脸。”
越苭听了便问傅清溪:“联考不是才考完,你又折腾什么。”
傅清溪道:“是一个数术演算的数会,之前三姐姐就说过,咱们学的同外头正经考春考的还差得颇多。如今又改了联考新制,这回考了联考,确实有些没底,便想多往外头看看去。”
越苭道:“春考是春考,如今联考大概还同那个接近两分,你弄那许多野狐禅的这个会那个会,就算得了百八十个头名又有何用,既没有加分,也同春考全然两个路子的。”
傅清溪道:“反正也没什么事,去见识见识也好。”
越苭方才那话,对着傅清溪说的,却是意在沛公,听傅清溪这么说了,“啧”了一声便不管她了。倒是越萦面色十分不好看。
到了考试那日,傅清溪一早带了大太太给安排好的嬷嬷就上了车。到地方一看,这数会果然同春考联考那些不同,总有些各色。这回倒有些像云演数试的规制,也是一人一间屋子,只是那屋子越发逼仄,人往里一坐,做什么都容易生出两分焦躁不安来。好在傅清溪自觉出“寄居”之实后,日常过日子“收敛”已印刻在骨子里,虽觉出不同来倒没太觉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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