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丹若软糯的应了一声,回头好奇的看了眼郗浮薇,才跑去邹海若底下的位子,叫乳母抱着坐上去了。
尚氏看着她坐好,方说道:“这位沈先生,乃是女孩子里少见的饱读之士,今日难得前来咱们家,你们可有什么要请教的?”
这话说的客气,其实就是问问邹琼若她们,对郗浮薇有没有什么不满意?
郗浮薇闻言,立刻眼观鼻鼻观心,努力拿出端庄的仪态来,生怕谁会看不上自己。
索性邹琼若几个一来年纪小,二来家教看着很不坏,闻言面面相觑了会儿,年纪小的邹海若跟邹丹若都摇头,还是邹琼若跟邹沃若问了两个典故,郗浮薇流利的回答了,她们就也说:“母亲,这位先生才学很好。”
尚氏闻言颔首,转向郗浮薇,爽快道:“未知沈先生可愿意指点这几个孩子?”
郗浮薇暗自欣喜,正要点头,不意这时候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踩的回廊上一片嘈杂,跟着有人一路嚷着“母亲母亲母亲母亲”由远及近。
听到这番动静,邹琼若姐妹几个顿时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色,尚氏的脸色却阴沉了下来,一扫之前的和蔼,怒喝道:“邹一昂!!!”
“母亲!”她余音未绝,门口帘子已经被挑起,跟着一个十二三岁模样的锦衣少年笑嘻嘻的转过屏风,脚步轻快的走进来,边走边笑,“听说又有女先生上门来了?却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事关妹妹们的课业,母亲怎么也不喊孩儿过来掌掌眼?”
尚氏沉着脸,说道:“沈先生在这里,为何不见礼?我平素就是这样教你们的吗?!”
那少年已经看到郗浮薇了,目光在她一身朴素衣裙上转了一圈,敷衍的作了个揖,笑道:“母亲您别急啊,孩儿这不是才进来么?这不就见过这位女先生了?”
郗浮薇总觉得他说“这位女先生”这几个字时,别有所指,只是初来乍到,也不知道这位主儿的言外之意是什么,只笑了笑,给他还了一礼,继续保持端庄矜持的模样儿,一声不吭。
尚氏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冷笑道:“你还有脸说喊你过来?都多大的人了,天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起来了也是游手好闲……不说指望你将来金榜题名光耀门楣,好歹学些家计,给你爹爹分担一二,也是好的!可是你呢?见天的不务正业!如此有正经事的时候,还喊你做什么!?”
训斥了一番儿子,她转头对郗浮薇解释,“这是我家不成器的长子,叫邹一昂的。他素来不学好,冒犯之处,还请先生海涵!”
郗浮薇自然连道“不敢”:“邹公子疼爱诸位小姐,正是手足情深。”
尚氏似乎对这儿子很是头疼,闻言叹口气,没说什么,只道:“沈先生远道而来,不知道如今在什么地方落脚?可能坐馆吗?”
“且慢!”郗浮薇的点头再次被打断,却是自己在底下坐了的邹一昂,眯着眼,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说道,“母亲,您已经决定聘请这位女先生了吗?只是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连人家底细都没查呢,就这么朝家里引,是不是不合适?”
他这话说出来,郗浮薇心中就是大惊,迅速回忆自己是不是在什么地方露了马脚?
正自惶恐,就听邹一昂继续道,“母亲且慢动怒,听孩儿道来疑点:这女先生看着正是待嫁之年,容貌也是艳若桃李!就算家道中落,无以为继,但这会儿脱困的方式,岂非是嫁人?怎么跑咱们家来做女先生了?该不会是想将咱们家当做什么跳板,甚至看上了爹……”
“闭嘴!!!”这话说的委实肆无忌惮,郗浮薇固然恼怒的已经维持不住表面的平静,尚氏也瞬间黑了脸,怒斥打断道,“沈先生的才学,是为娘我亲自请教的!水准如何,为娘心中有数!你才跟沈先生照了一面,竟就如此大放厥词,更是辱及沈先生的名节,是谁教你小小年纪这样歹毒的?!”
大骂了一顿邹一昂,逼着他给郗浮薇道了歉,又吩咐左右都闭嘴,不许将他方才的话外传半句,免得坏了郗浮薇名节……然而尚氏却也没再提让郗浮薇搬来邹府的话了,只客客气气的表示,因为邹一昂的不乖,她得赶紧去跟邹家老夫人庄氏商议一下关于这儿子的教养问题,所以无法继续接待郗浮薇了。
郗浮薇一听就知道,尚氏到底把儿子的话听了进去,这会儿却是开始怀疑自己了!
这也难怪,如邹一昂所言,由于家道中落被迫出来出卖技艺谋生的女孩子,不是没有。
但郗浮薇这个年纪,长的又好,绝大部分都是选择嫁人,而不是给人做先生!
如今从济南府跑来济宁州,谁能不怀疑她应聘邹家女师,教导弟子是假,趁机嫁入富贵人家才是真正目的?
尚氏张榜求的是能够认真教诲自家女孩儿的先生,可不是为了给居心不良的人飞上枝头做凤凰的机会的!
方才跟她再相谈甚欢,如今被邹一昂点出疑点,怎么可能不踌躇?
“必须想法子让她改变主意!”郗浮薇心中焦急,看着尚氏已经站了起来,打算送客了,心念电转!
毕竟锦衣卫给她的假身份再无懈可击,邹一昂提出的这个问题不解释清楚的话,尚氏八成不会接受她进入邹府!
那样她没法子跟沈窃蓝交代,姑侄俩却该如何自处?!
正文 第十二章 汉王
“夫人,恕我直言,令郎之言,其实不无道理。”郗浮薇急切之间咬了咬牙,忽然出声道,“我正当待嫁之年,也算生的端正,不欲拖累族兄,本可出阁以谋取生路,却跋涉前来贵府做女师,的确惹人生疑!”
尚氏母子闻言都是一怔,邹一昂就笑,笑容很是轻佻,挑眉道:“母亲,看来这位可是早有准备,铁了心要进咱们府的呢!”
郗浮薇没理会他,只望着尚氏,恳切道:“此举如邹公子这样的男儿,想必是不能理解的,然而夫人与我同为女流,或者可以体谅一二:我父母在世时,只我一女,妆奁上自不会薄待了我去!若是那会儿出阁,即使嫁入富贵人家,也有依仗,不至于为人小觑!”
“可是自我父母去后,族人占了家产,将我赶打出来,可谓身无分文!”
“之所以不愿意久居族兄处,除了考虑男女避嫌外,亦是担心族兄心善,为我筹集陪嫁,耽搁了他自己的婚事!”
“因此听闻贵府欲为诸小姐聘请西席,斗胆前来,既是看中了女先生的酬劳,也是想沾一沾贵府的声名,托付忠厚!”
说到末了一句,她很顺应这时候风气的低下头,霞飞双颊。
尚氏眯起眼,若有所思。
屋子里其他人都不作声,只邹一昂轻笑了一声,说道:“母亲,这话说的看似坦白,其实不就是承认了,她来咱们家,不是真心教导妹妹们,只是为了以咱们家为跳板,嫁个好的?”
“公子这话说的不对。”郗浮薇心中暗骂他没事找事,迅速反驳,“我既有沾贵府的光的想法,岂能不仔细为诸小姐授课,以博取声名?否则我一介孤女,即使识些文字、有些颜色,又算什么?须知道邹家仁厚的名声,兖州上下可谓人尽皆知!邹公子乃是大家嫡子,邹家少主,想必也是心胸开阔,今日头次见我,就疑心我居心叵测了,遑论他人?这世道女儿难为,没了双亲兄弟扶持的女儿家更是举步维艰!”
“无依无靠还偏生有些颜色的,如我这样,稍有不慎,那就是万劫不复了!”
“我既然知道这些道理,又怎么可能行差踏错,给别人嚼舌头的机会?!毕竟我在父母去后,即使有族兄扶持,清清白白的走到今日,也是不易!”
又流露出一抹傲然之色,说道,“我虽是女流,自幼被家父当做男儿养大,圣贤书也是读过一些的!不敢说多么的光风霁月,却也断不至于堕了父母声名!”
“好了!”尚氏为人厚道,见郗浮薇连父母名声都抬出来了,一皱眉,止住还想说什么的邹一昂,和颜悦色道,“沈先生小小年纪就经历风霜,实在令人扼腕!我家这孽障,管教不周,冲撞之处,还请您原宥!”
又押着邹一昂赔了一回礼,复提送客。
郗浮薇这次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不卑不亢的告辞。
出门之后,她去了“族兄”家落脚。
沈窃蓝这会儿住在距离邹府不算很远但很偏僻的一条巷子里,顺着狭窄逼仄的深巷一路走到底,一对颜色残旧了的灯笼有气无力的照出一扇掉了漆的门。
门面虽然落魄,里头地方倒不小。只是宽敞的庭院里乱七八糟的种了点东西,没什么布置,望去一览无遗,也谈不上什么风景。
当然沈窃蓝回头是要在邹家人面前扮演心善但能力有限的亲戚的,住这么大的院子已经有点不合适了,要是庭院再精巧些,那是真当邹家这地头蛇是傻子了。
郗浮薇叩门之后,沈窃蓝随身的哑仆开了门,将她引到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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