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弗轻笑一声,“稷歌,你今日过激了一些,风流潇洒,放浪不羁的稷歌公子,可不是这样婆婆妈妈的模样,再说,义父义母与我,有何区别?”
稷歌想起自己刚才的情形,不禁觉得有些好笑,“罢了罢了,你想要如何便如何,若是有需要的时候,往桃花林说一声便是。”
阮弗会心一笑,“稷歌,多谢。”
“长清若是想谢我,便让我江南桃花林,去掉那南华的前缀吧。”
阮弗一顿,良久之后,才笑着道,“好。”
稷歌摇了摇头,“世间女子千万,也就你一个如此特殊了。”罢了,又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语气低了几分,“不,是还有一个的。”
阮弗自然听见了这句话,不过并没有应声,稷歌似乎是因为这片刻的想法恍了心神,突然转回头,看着阮弗,“长清,这个问题,我已问了你多次了,今日永嘉城外相见,我还想再问你一句,你如此耗费心力,值得么?你自号饮冰,可饮冰多年,你这一腔热血,依旧世间仅此一壶,我自称放浪不羁,无所拘束,众人皆醉我独醒,可我却总也看不明白,你的坚持与使命,究竟因何而起?”
阮弗定了脚步,如同很多年前一样,或者说,这些年来,每次她离开的时候一样,柔和一笑,可眼中却是带着无比的坚定与永不妥协的韧性,“值得,稷歌,中原一统,天下太平,免战之苦,九州盛世,饮冰以酬,热血不凉。”
稷歌以往问过阮弗很多次这个问题,她去交趾的时候他问过,去吴国与东楚的时候他问过,去大周去北燕去西胡南梁去韩国的时候,他都问过,可每次,阮弗只有一句简单的值得,这一次,却第一次听到她说太平,九州中原,盛世……
稷歌想起,很多很多年前,在他还不知世间还有阮弗这个人的时候,也有一个二八年华的女子与他说过这样的话,那时候那个女子双眼灵动眉飞色舞,瘦小的身子里也潜藏着原本不该她担负的家国重任。看着阮弗清绝的背影,稷歌幽幽一叹,不知是向自己还是向阮弗问了一句,“难道,姓孟的人,都有同样的一个理想么?”
稷歌不过是途径永嘉而已,城外的这一次相见,也不过是半日的时间,对于离开之前,稷歌似是无意提及,晋王府种了不少玉兰,不知玉兰酿制出来的酒味道如何的时候,她只能无言以对。
待回去的时候,日头已经渐渐偏西,天色也更加阴沉了几分,盼夏惊讶道,“呀,小姐,快要下雨了。”
话才刚刚落下,便觉得脸上一凉,细细密密的春雨,竟然已经落下来了,密密急急地打在了三人的身上。
盼夏惊讶了几声,“快去躲雨!”
阮弗笑一声,许是因为今日见了稷歌,心情轻松了几分,人也更为轻快了,语气不在意,“荒郊野外的地方,哪里有避雨之处?”
“都怪我,今日出来的时候就应当带伞出来,害得如今小姐淋了雨,着凉了该如何啊!”盼夏语气歉疚地道。
“没事,春雨不大,便是你想淋也是不够的。”阮弗继续笑道。
“小姐,你还有心情说笑!”盼夏有些着急地道,青衣却是突然飞身离去,不过眨眼的功夫又飞身回来了,手中已经拿了三张春荷的叶子,“小姐,前边有一座风雨桥,先拿春荷挡一挡雨,往风雨桥躲一会儿雨。”
“好。”阮弗接过荷叶,与青衣和盼夏两个丫头,一路疾步往前边的风雨桥而去。
随着一声轻微的响动,一声春雷在空中轰隆而起,盼夏吓了一跳,而后反应过来是春雷,小丫头的脸上顿时升起一抹不平,她可是不怕风雨不怕雷的,竟然意外被吓到了。阮弗与青衣见她不平的面色,皆是一笑。
此番意外遇雨,三人倒也没有不满的情绪,反倒更显了一些笑闹,风雨桥并不远,但是待三人到达的时候,身上已经被淋了不少,衣服已经微微贴身。
阮弗一边拍着身上的衣服上的水珠,一边笑道,“空山新雨,如义父所言,倒也有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的妙趣。”
哪只这句话一落下,前方隔着长长的距离,相对的一亭中,便传来一声拊掌惊叹的声音,“说得好,姑娘好快意!”
阮弗意外抬头,入眼处便见,隔着长长二三十步的长廊另一头,与她所在的这一头相称的风雨桥的另一座亭子中,站着两个男子,开口说话的那人,面上带着赞叹的笑意,尚带稚气,而另一人正神色轻缓地朝她这边看过来,在她视线转过去的那一瞬,与她四目相对。
外边风雨交加,细雨不时随风乱入亭中,隔着不甚遥远的距离,那一双清和平淡,似暖似寒的黑眸,与她的,猝然相遇。
------题外话------
天下分裂,为争土争权,总免不了战乱,这个背景,其实是类似五代十国分裂的局面的,但除了这个分裂的局面相似之外,其余的,西青并没有任何设定是以五代十国为背景的。
家国重任,天下之担,恢复一统,曾经是历朝历代分裂局势之下文人的责任与重担,这样的主题,西青很久之前就想要写了,阮弗的设定,她的聪明才智是为局势而生的,所以,这天下,才是她的舞台,这样的人,西青也没有办法把她写得太过随心所欲的人,这个“随心所欲”希望大家慎重理解。所以其实西青也不确定,写到后面的时候,言情的元素会不会在不知不觉的表达之中变少变轻……
第020章 雨桥相谈
四目相对,对方只一眼,似乎没有任何探究的意思,便又淡淡移开视线,然而,最先垂下眼眸中断视线的,是阮弗。
那一双看似温和平静的双眸,于阮弗而言,既陌生,又熟悉,这么多年来,终于,如此意外的在这一场春雨纷纷的时节,不期而遇。
盼夏听到声音时候,已经挡在阮弗的身前,神色警惕地看着对面的两个人。
玉无痕摸摸鼻子,“姑娘,我不是有意惊扰的,只是听到姑娘所言,实在觉得妙,因此便忍不住……还望三位姑娘不要见怪。”
阮弗淡淡一笑,已经拂开盼夏护住自己的双手,微微摇了摇头,示意盼夏放心,才对着玉无痕道,“无意躲雨,倒是我们惊扰了两位公子”
玉无痕捎带稚嫩的脸上升起一抹笑意,露出一口白牙,爽快道,“这风雨桥又不是我们的,什么惊扰不惊扰的,说来也是巧合,我们也是在此处躲雨的,姑娘若是不嫌弃,淋雨衣裳微微湿润,不若过来烤烤火,等雨停了,再离开不迟。”
若是平时,玉无痕可没有这么多心思理会这些闲事,但是今日,一则是觉得阮弗气度不凡,二则是因为阮弗先前进风雨桥的时候出口的那句话,两者相加,便让他觉得比京城里那些千篇一律的大家闺秀有趣多了。
衣裳微湿,春日的午后,的确有些寒意,阮弗便也不推辞了,对着对面的人微微颔首,“如此,就多谢公子了。”
比起对如今辰国朝中晋王、楚王和宣王这三位皇子的了解,阮弗对于不怎么出现在朝堂上或者说不怎么参与朝事的,连弱冠之年都未到的十二皇子,是没有多少了解的,不过今日一见,这般性情,也足够她进行简单的判断了,不过……阮弗的视线却是放在了玉无痕身边,始终未发一言的那人身上。
至少一眼,玉无痕便已经意识到了,赶忙对着阮弗道,“这是我四哥。”
玉无玦转头,淡淡点头,算是应礼,阮弗也淡淡点头,算是回礼了。
“此处乃是城外,姑娘怎么一个人来了这里?”待到阮弗坐下来之后,玉无痕有些好奇地问道。
阮弗一笑,“今日是来送友人的,不想竟然也碰上了下雨天。”
玉无痕又是咧嘴一笑,“原来如此。”
比起玉无玦的静默,玉无痕倒是一个话多的人,并且,也没有什么架子,两三句话之后倒是能跟阮弗东一说西一说,并且还觉得颇有趣味,至少,比起大多数见到男子便面红耳赤,因为男女大防的原因而不敢说话的女子,在阮弗的身上,似乎真的一点也没有这样的感觉,如此,相处倒也还算是轻松,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便是性子比较活泼的盼夏,也能与玉无痕谈笑了。
身上的衣裳,只是沾惹了一些水汽而已,阮弗不过是在火边坐了一会儿,便觉得身上已经恢复了干燥,只是……外边的雨势非但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倒是有一种更大的趋势,似乎是想要一股脑儿下个够然后再恢复一个晴朗的天空似的。
阮弗在转过头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玉无玦负手立于亭檐之下,微微仰头,俊雅温和的面上,带着一股隔绝了风雨的宁静。
外边的风雨,随风飘入,已经微微沾湿了他随风而动的衣角,可他惘若未闻一般,阮弗的视线,顺着往上,待到看到刻于亭盖内部的一盘棋局的时候,眼中闪过一抹微微的震惊之色,人已经下意识站了起来,似乎也被那无意发现的棋局吸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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