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家宴?那岂不是又得见到皇后和太子?”程金枝眸子一沉,忙摆手道,“别了别了,你们皇家礼数繁多,言辞拘谨,吃个饭估计也要三跪九叩,阿谀奉承,我还是装病不去的好,免得出什么差错,又差点惹来杀身之祸。”
程金枝憖憖然地耸了耸,眼见前戏已经备足,眼珠一转正想切入正题之时,高勋突然拉着她在一处装点雅致的小楼面前停下了脚步。
此时楼内音韵悠扬,绢纱幔帐,隐隐透着一丝风尘之意。程金枝抬头望了一眼头上的牌匾,只见“漱玉阁”三字映入了眼帘。
“这是什么地方,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你不是想谈天叙地,把酒言欢吗?”高勋嘴角轻扬,“这里正合适。”
“这里?”程金枝探头朝内张望了一眼,“这地方怎么看都像是烟花之地啊。”
随即拿胳膊肘顶着高勋坏笑道:“哎呀呀晋王殿下,看不出,原来您平时好这口啊?”
“你别误会,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样。”高勋掰直她的胳膊正色道,“没错,这里看着确实是个风尘之地,但这里边的姑娘个个曲艺卓绝,洁身自好,都是卖艺不卖身的。京城的很多世家公子都喜欢在此听曲赏玩,酒逢知己,一般人我还不带她来呢。”
“你们这些世家公子,皇族亲贵,没事就喜欢追求风雅,听曲就听曲,看美女就看美女嘛,还说的那么
程金枝瞟了高勋一眼,大摇大摆地跨入了门口,“反正我就是来喝酒和看美女的,今天我请客,然后晋王殿下您付账。”
“你自己就是美女,还看别人干什么。”
高勋跟在身后轻声嘟囔了一句,随程金枝一起进入了漱玉阁之中。
大堂中间搭有一方小型的乐台,此时正有一名风姿绰约,气质端凝的年轻女子正在其上弹奏古琴。而下方的席位虽已经座无虚席,但气氛却并不喧嚣嘈杂。
毕竟踏足此地的多是世家子弟,即使不乏飞扬跋扈不可一世之徒,可为了面子,在人前也得有所收敛,免得在这烟花之地惹出事端,沦为他人笑柄。
由于高珩身份尊贵,又是此地的常客,所以很快就被里头的小厮带到了舞台上方的席位。
二人坐定之后叫了壶酒,又叫了几盘下酒小菜,正一面听着悦耳的曲子一面饮着小酒,原本一切都安然惬意,孰料忽然从旁边那桌传来了几个男人闲聊的声音。
“你听说了吗?前几日那位顾家的大财主在府上被屠灵司的人带走了,据说是燕王殿下亲眼看着他被带走的。”
“这个我知道,可这过了好几天了也没见屠灵司放人,看来这位大财主必然是犯事儿了。”
“唉,都说屠灵司这地方是个有去无回之地,我看这位大财主此番恐怕是凶多吉少咯。”
“……”
这几个男人还在滔滔不绝地议论着,而高勋想要移开程金枝的注意力也已经为时已晚。
酒杯落在地上发出瓷器清脆的碎裂声,程金枝举着空荡荡的手怔了半晌,直到耳边的乐声戛然而止,她这才缓缓将手放下,木然地站起了身。
第六十三章 初见端倪
“金枝,你没事吧?”
高勋伸手扯了扯程金枝的衣袖,脸上漫上一股担忧之色。
他又何曾不知道顾寒清之事对于程金枝来说会是怎样的惊心的打击?纵使高珩没有叮嘱于他,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让好不容易从感情伤痛中挣脱而出的程金枝,又再一次陷进这场纠缠不休的劫难之中。
可很多时候,当你刻意想去隐瞒一个秘密或者竭力想去维护一个人时,却总能在阴差阳错的瞬息之下意外频出,发生一些让人猝不及防的事。
高勋此刻眼睛里冒着的熊熊烈火,足以将旁桌那几个男人给烧成煤渣。而那几个男人似乎也感受到了高勋炽热浓烈的敌意,面面相觑地诧异了一阵,恐怕是被他眼中汹涌的怒意所震慑,竟也都识相地闭上了嘴。
而对于程金枝而言,在听到那些被他人所津津乐道的传言贯入耳膜之时,她的第一反应是震惊。就好似有无数个人同时朝她的心上投射出数百支利箭,每一箭都锥刺入骨,每一个字都足以在她心头激起排山倒海的风浪。
但在强烈的震惊过后,她的脑海中却被大片大片的空白所填补,让她恍惚间有些不知所措。
自己明明已经下定决心走出过去的阴霾,将从前的人和事收在心底,一往无前,可就在这时,却突然传来了那个人的消息。
这不知是种讽刺,还是上天对她所开的玩笑?
“什么时候的事?”
程金枝双手紧扶着桌角,面色僵硬地凝视着高勋,从喉咙里单调地蹦出几个字。
“金枝,你先坐下听我说。”高勋将她按回座位上劝道,“我们不告诉你也是为你好,三哥和小顾都不想看到你伤心难过,我也一样。”
“原来他早就回来了......”
程金枝喃喃自语着,恍然的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一处,心里满是空荡荡的清寂。
他回来了又如何?
那句“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的决辞早已昭示一切,自己于他而言不过是个久别重逢的老朋友,是个曾经有过惊鸿一瞥的故人。
但即便如此,听闻顾寒清身陷囹圄的消息,纵然已经不复当年之情,程金枝还是为此感到忧心不已。
“金枝,你别这样,我们就是担心你会这样,才不敢告诉你的。”
高勋试着推了推神情呆滞的程金枝,然而这不推还好,一推反倒激起了她心底被欺骗和隐瞒的怨气。
如今看来除她之外,全天下都已经知晓了此事,若不是今日偶然听人说起,自己恐怕还被蒙在鼓里。
想到此处,她便毫不留情地掰过高勋的胳膊怒道:“亏我还把你当好朋友呢,他们骗我也就算了,没想到你也骗我!难怪你三哥最近对我像是儿子对后妈似的,你们要是这么顾及兄弟情义,还要老婆干什么?收拾收拾一起过吧!”
程金枝话音刚落,也不管高勋捂着手臂连连喊疼,一气之下便推开椅子冲了出去。可刚拐出楼道还没跑上几步,就猛得撞在了一个人身上,登时撞得她七荤八素,差点一头栽倒在地。幸亏被紧追而上的高勋给拉了一把,这才勉强站定了身子。
“你走路不长眼睛啊?哎哟,痛死我了。”
程金枝捂着撞疼的额头刚想对肇事者进行一番声讨,却见撞他的那个人已经以面朝下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我去,你一个大男人还碰瓷啊?”
程金枝嫌弃地拿脚踢了踢倒在身边的那个男人,这才发现他手旁滚着一个酒瓮,虽然一身的锦衣玉服,可整个人已经喝得烂醉如泥,像一只黏在地板上的腊肉。
“大白天的就醉成这样,也太难看了,真想看看他的家人长什么样子。”
旁边几桌的客人听到动静都探头出来张望,孰料程金枝刚说完,这男人突然动了动脖子,撑着地缓缓将绯红的脸给抬了起来,浑浑噩噩地朝她招呼道:“哎呀,这不是我的好妹妹金枝吗?”
随着这张熟悉的脸毫无预料地印入眼帘,程金枝惊得险些叫了出来。
因为躺在面前被她万般嫌弃的“醉鬼”不是别人,竟是她的大哥,她“亲爱的”家人程煊。
“装作不认识,装作不认识......”
瞥见周围齐刷刷的目光,程金枝忍着打脸的尴尬,以手遮面想要尽快逃离此处,而身后的高勋却叫住了她。
“金枝,他好歹也是你大哥,你忍心把他就这样丢在这里吗?”
“什么大哥啊,他有把我当过妹妹吗?”
此时随着一阵掌声拍响,楼下乐声又起,众人这才把视线移到了正在乐台上鼓琴的艺妓身上。程金枝不情愿地努了努嘴,向前走了几步,可最终心一软,还是甩着袖子折了回来。
“真是麻烦,你醉成这样回去,不怕那个臭老头臭骂你吗?”
程金枝蹲下身子戳了戳半昏半醒的程煊,只觉一阵浓烈的酒味扑鼻而来,呛得她连忙捂住了鼻子。
“我才不回去,我不回去!那个臭老头,把自己的干儿子拖入泥沼,现在又来逼我这个亲儿子…简直…简直罪大恶极...”
程煊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然而还未等他说完,便突然间一头栽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把自己的干儿子,拖入泥沼…”
程金枝暗自琢磨着程煊的话,一种难以言说的怪异之感从心底徐徐升起,让她不由得心头一颤。
“喂你醒醒啊,把话说清楚,你醒醒呀!”
可无论程金枝再怎么横推竖踢,程煊就像睡死了一样,再也没能给出一点反应。
“叫两个人扶他起来,我要带回去。”
“带回去?”高勋诧异地看着地上的程煊,“你不送你大哥回程家啊?”
程金枝从地上站起身来正色道:“回程家干什么?你没听见他刚才说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