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慧妃的解释,周帝深吸一口气,眉宇间猝然显出了疲惫之色。
他抬手示意身边跟从的宦官带人前去检查那盆长寿花,回来复命的人也带回了一些惨败的白熟草根茎,足以证明慧妃所言的属实。
事情发展至今,一切都已然水落石出,就连赵皇后自己都有所感知,任凭她如何辩驳,都已经无法撼动周帝的决断。
“皇后,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周帝没有像往常那样龙颜大怒,这句话问得异常和缓与疲累,可听来却让人更加觉得心头生寒,字句惊心。
“陛下,臣妾冤枉!陛下不能因为这些可以随意伪造的证据就判定臣妾欺君,这分明…这分明就是慧妃想陷害臣妾,否则又怎么解释从她宫中搜出的赤翎散.....”
“哼,你也会说陷害。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敢说自己冤枉?”
周帝凝视着双目噙泪的赵皇后,目光沉沉,眼底深处翻滚着一阵隐而不发的痛楚,默然半晌,方缓缓道出一句。
“正因为有你这样的母亲,才会把太子教成那样。”
周帝的语气重如千钧,话语中饱含着低沉与失望,使得本来还在哭天喊冤,挣扎不休的的赵皇后突然地停下手中的动作,脸上已是惨然一片。
其实赵皇后心知肚明,此事已是铁证如山,任凭自己再如何狡辩,也无法再让周帝重拾信任。如今听周帝蓦然提到太子,就好比是突然触到了她心尖最柔软的地方,千万种复杂的情绪一时间全数涌上心头,泪水毫无知觉地从眼眶中淌了下来。
周帝轻颤的手悬在半空中,少顷之后,终是替她拭去了脸上的泪痕。
赵皇后身子一软,抓在周帝臂上的双手也顿时失了力气,神色木然地瘫坐在床沿,脸上虽然惨白一片,可心里却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皇后赵氏,行为卑劣,言行失德,罪犯欺君,实不为宫规所容,今起褫夺执掌六宫之权,幽禁正和宫,没有朕的允许,不得踏出宫中半步,任何人也不得前来探视,违令者,杀无赦。”
周帝语毕便甩开赵皇后已经几近松脱的手,处置了俯首在地,浑身颤抖的张和庸。
“太医院院判张和庸,勾结皇后犯下欺君之罪,今起革去太医院院判一职,收入大理寺,听候发落。”
随即看向慧妃:“慧妃,你认为这样如何?”
高珩和慧妃都能看出,周帝此次确实对赵皇后的所作所为大为震怒。
但他们早就料到,对于赵皇后的处罚,无论是幽禁还是夺权,只要赵皇后犯的不是谋反叛逆的大罪,就始终不会被废除后位。
就像他不会轻易废去居于储君之位上的太子一样。
即便这个时候没有人提及太子半句,可周帝心中又何尝没有怀疑过太子也有份参与此事?
只是他不愿意承认,也不愿意相信,自己寄予厚望,将家国天下都托付于他的这个儿子,竟然三番四次和母亲狼狈为奸,做出一件又一件让他伤心失望的错事。
否则刚才,他也不会猝然对皇后说出那样的话。
此时在高珩心中,无声的沉默往往要比有力的发声来得更有成效。
而赵皇后之所以不再为自己申辩,也是害怕再纠缠下去会牵连到太子,这才选择息事宁人。虽然这盘棋她横竖都注定是输家,但只要她手中最为重要的那颗棋子没有死在这一局里,就随时都有卷土重来,翻盘制胜的可能。
这一点她清楚,高珩也同样清楚。
“一切仅凭陛下做主。暴怒伤身,还望陛下珍重龙体。”
慧妃容色平和地说着,望着周帝怆然疲倦的面庞,却见他突然调转眸色将自己的手放入掌心中,带着安抚的意味,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这些年,委屈你了。”
见周帝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慧妃眉间一颤,淡然澄澈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惊讶之色。
无论她这些年如何逼迫自己斩断念想,云淡风轻,不去奢求也不去怨恨。
可在听到这句阔别许久的关切之言后,心里某处已经冰冷黯然多年的地方,还是霍然在这一刹那感受到了一阵细微却真实的光热。
第二百二十八章 苦中作乐
九幽台的牢室内,骰子落碗发出清脆的叮铃声,在这空旷清静的环境下显得尤为空灵响亮。
程金枝身上穿着囚服,手上啃着苹果,正饶有兴致的看着几个侍卫在放桌上掷骰子赌钱,看到激动之时还会忍不住大喊大叫,就差撩起袖子也上去凑上几局热闹了。
若是叫旁人看见,任谁也不会相信,这个人自由洒脱的人,竟然是被周帝勒令关在此处的囚犯。
既然慧妃已经洗脱嫌疑,皇后也得到了相应的处置,按理来说,程金枝应该被无罪释放,大摇大摆地从九幽台中走出来,抓着大年初一的尾巴回家好好过年,大放烟花才是。
岂料周帝却以程金枝替人顶罪企图欺君为由非要再多关她两日,说是要改改她不知天高地厚的脾气,顺便再长长她的记性,也算是小惩大戒。
如此一来,原本程金枝就在高珩和高勋这两位王爷的关照下被人照顾有加,在牢里的日子也算是舒适惬意,吃得饱穿得暖,有事还能对人吩咐使唤,确实是没受什么委屈。
如今听闻身上的嫌疑也已经排除,出狱之日近在眼前,加之九幽台的管事和守卫们都拿了好处,知道她背后靠山强大,也就对她更加客气有加。
这一来二去,也就把程金枝惯得更加肆无忌惮,于是便趁着守卫最弱的午休间隙,干脆就用手上的银镯子贿赂讨好管事的女官,让自己离开囚室在外头走了一圈。
九幽台平日里就属于无人问津的禁忌之地,此时又正值午休时间,那些侍卫们在此处偷个闲打个赌也是常有之事,也正好让闲来无聊的程金枝消磨些时光。
不至于除了睡就是吃,除了吃就是睡,坐个牢却硬生生给自己养出了一身的膘。
当下正看人赌钱看得起劲,这时候,却闻牢房深处又传来了一阵飘渺动听却无比凄凉的歌声。
这个声音程金枝自然再熟悉不过,她也能猜到这声音的主人应该是个身负重罪的妃嫔,就被关在离自己囚室不远处的另外一间囚室中。
其实从进九幽台的这几天,她一直都对那个时而疯癫乱语,时而歌唱的的女人充满了好奇。
只是每每问起此处管事的女官,就总能得到同样恐吓的说法或是避而不谈的威胁的表情,警惕自己不要多加过问,免得惹祸上身或是招惹晦气。
可程金枝自认为对未知的事物充满探索与考证的大无畏精神。
趁着此刻能够活动自如,又见这些侍卫正忙着赌钱无暇顾及,她心念一动,刚想借机溜进去一探究竟,却见通往牢房的石梯口突然投射下一个人影,紧接着便传来了一声稳重的脚步声。这个时辰极少来人,那些侍卫正赌得起劲,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有人靠近。
直到程金枝大力地拍了几下桌子以示提醒,他们这才各个都大惊失色,正手忙脚乱地一通收拾,随着歌声戛然而止,那个人影也已经步下台阶。
为了避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程金枝当即已经识相地矮下身子猫腰蹲在了桌角边。
高勋前些时候刚走,肯定不会折返,她正好奇这个时辰会有谁来,却听闻那些侍卫恭敬地站成一排,齐齐喊出了一声:“参见燕王殿下。”
“什么?燕王殿下?”
程金枝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是高珩,心里一激动,正要站起身来迎接,却听高珩清冷的声音飘然地传入了耳膜。
“燕王妃被关在哪间囚室?”
于是乎,只见这些侍卫面面相觑了一阵,然后让开一条路,目光全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了程金枝所蹲的位置,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除了有被高珩责罚的害怕之外,更加酝酿着一股尴尬。
感觉到许多道目光汇聚在自己身上,程金枝脊背一僵,也只得有些扭捏地站起了身子转过身来,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同样十分尴尬地对高珩招了招手,生涩而智障吐出了一句。
“燕王殿下,好久不见了呀,今天天气可真好啊。”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高珩剑眉微挑,嘴角含笑,一脸和善地看着她,却让程金枝心里打颤,不由抽搐了两下嘴角。
“我…我…梦游,对,午睡的时候梦游,就自己游到这儿了。”程金枝牵强一笑,又急忙问向身旁的那些侍卫,“你们说对不对啊?”
这些侍卫忌惮程金枝的身份,更害怕受到高珩的责罚,也只能糊涂地连连点头,心里不禁感叹这位燕王妃睁眼说瞎话的功夫实在让人望尘莫及。
程金枝一向胆大,她此刻之所以在高珩面前言语嚅嗫,有些不知所措,其实是因为害怕受到高珩的责怪。
毕竟此处可是深宫大院内令人谈之色变的幽禁之所,高珩如今好不容易能够将自己救出来,让周帝免除罪过,在给赵皇后一点教训之外,也替她出了口恶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