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钰瞬间明白了秦芃的意思,他将秦芃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认真道:“这天下送给姐姐都可以,阿钰当不当皇帝,都永远是姐姐的阿钰。”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清澈,与当年分毫无差。
秦芃几乎以为,自己还是十几岁的时候,那时候赵钰夜里总是睡不着,要她赶过去守着。他就躺在床上,她坐在边上,他拉着她的手,听她给他讲故事。
她嫁给秦书淮的时候,赵钰才十三岁,那时候他夜里就一直哭闹,有时候哭闹得厉害了,下人就会来找白芷,白芷便来叫她。她时常半夜回宫去陪他,她一过去,他就乖了。
为着这事儿,秦书淮同她吵了好多次。
少年的秦书淮还没学会如今的隐忍,直接冲着她骂赵钰:“十三岁的男子还要自己出嫁的姐姐守着才能睡,像什么样子?!”
秦芃也曾觉得这事儿有不妥,但没等她先说出口,赵钰就再也没找她。
直到后来他直接昏倒在学堂上,太医来诊断,是因为长期失眠所致。
她埋怨他,怎么不睡?
他就瞧着她,面色平静道:“睡不着。”
“太医呢?太医没给你开药吗?”
“开了,”赵钰抬头,瞧着她,眼里全是苦涩:“可姐姐不在,阿钰无药可医,无法可治。每当夜深人静,便总觉有鬼魅前来,听母亲低咽,谁都救不了我……”
于是她才知道,赵钰心中有结。
“那……”她声音干涩:“为何不同我说?”
“听闻姐姐和姐夫为这事儿吵架了,”赵钰垂下眼眸,神色里全是苦涩:“姐姐终究是要有自己的人生的。阿钰的路,得阿钰自己走。”
“胡说!”她怒斥他:“我既然是你姐姐,便一辈子管着你,你都病成这样了,他怎么还有拦着我的道理?若嫁了人就要和你断绝关系,那我宁愿不嫁!”
听到这话,赵钰这才笑开,他抬眼看她,笑容带着艳丽之色:“我知道姐姐对我好,就只求这一辈子,姐姐对我,都这样好。”
从那以后,她便每日都先去他的宫里,等他睡下后,才回自己屋中。
秦书淮同她吵过、争执过、冷战过,然而每次想到赵钰那压着所有渴求与希望的眼,她便觉得,她不能抛下他。
如今时隔多年,她以为他贵为帝王,当有所改变。
然而在触及这双眼睛的时候,她骤然惊觉。
他从未变过。
“在姐姐面前,”他抬手握住秦芃的手,神色满足,仿佛是找到了失而复得的宝物,眼中满是迷恋和温柔:“天下不过利刃,护伊周全;江山不过贵礼,换伊欢颜。只要姐姐一句话,”他抬头,笑容虔诚:“北燕江山,便是姐姐的。”
第八十章
听到这话,秦芃心里不是不震动,她咬紧了牙关握住赵钰的手。
她重生以来最怕的事情,就是有一天见到了赵钰,对方却不愿意认她,或者是认出了她,却不想他回来。
如果说这样的场景成真,那她宁愿从不和赵钰相认。至少心里还有个念想,觉得只是自己没有主动回家,家还是在的。
如今赵钰告诉她这样的话,让她终于确认,她不是无家可归,无路可走,齐国待不下去,北燕永远是她的家。
她忍住心中澎湃的感情,起身给赵钰掖被子,哑着声道:“你好好休息,睡一觉,别伤着伤口。姐姐在的。”
赵钰瞧着她,笑容温柔。
“有件事,我要告诉姐姐,”他眼里带了愧疚:“昨夜的杀手是我派去的人。”
秦芃点头,其实这个事情在赵钰出现的那一刻她就是猜到的。但是赵钰会布局杀齐国的摄政王和长公主,这并不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毕竟他是北燕的帝王,她和秦书淮是齐国的公主。
“你想开战吗?”
她抬眼看向赵钰,目光里并不带逼问。赵钰摇了摇头:“姐姐不喜欢打仗,那就不打。”
“不是因为我……”
“也不打。”
“那……”
秦芃有些不理解赵钰的思路,如果不是打算开战,为什么要去刺杀一国长公主和摄政王?
赵钰笑了笑:“我以为秦书淮另寻新欢,我想着姐姐这么喜欢他,我得为姐姐出气。”
秦芃:“……”
她突然发现赵钰的思路果然不是她所能猜测的,但很快又能明白,这大概是一个弟弟护短再正常不过的反应。
她抬手拍了拍赵钰的脑袋,声音里带了无奈:“你都是皇帝了,怎么能这样小孩子气性?别说我便是秦芃,就算我不是秦芃,也断然没有秦书淮娶谁就杀谁的道理。”
话音刚落,秦芃脑子里猛地闪过了自己先前两次的死,她忍不住道:“董婉怡和姜漪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嗯?”赵钰愣了愣,没想过秦芃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两个人,但还是果断摇头:“秦书淮对她们只是利用,自有他去处理。”
秦芃心塞了塞。
她忍不住想,自己到底是做了什么孽,董家和姜家杀她犯下的罪过,却让她自己穿上去承受。
但这些话她也不打算告诉别人了,要是让秦书淮知道这么多年他杀了她三次,他心里得多难过?
她叹了口气,赵钰同她道:“姐姐,你睡一睡吧。”
秦芃抬眼,赵钰眼里带了疼惜:“你眼里都是血丝了。”
秦芃应了声,起身道:“好,我去……”
“姐姐,”赵钰握住秦芃的衣袖,眼里全是渴求:“你能不能在我看到的地方睡?”
秦芃僵了僵,抬眼看向赵钰,她张了张口,正要说什么,就听外间的秦书淮道:“赵钰,你别太过分。”
说着,他起了身,走进内间来。
一看见秦书淮,赵钰整个人就冷下脸色,秦书淮走到两人身边,皱起眉头:“他二十三岁的人了,当得避嫌。”
秦芃抿了抿唇,叹了口气,将衣袖从赵钰手中拉出来,温和道:“阿钰,我就睡在外间,你别担心。”
秦书淮在,赵钰也不再多说什么,他沉着面色,一眼不发。
秦书淮看着秦芃担忧的神色,淡道:“你去睡吧,我守着。”
“不必,”赵钰果断道:“让柏淮来。”
“行。”
秦书淮转身就道:“柏淮!”
柏淮早就守在外面了,一听这话,便走了进来。
秦书淮拉着秦芃走出去,秦芃忍不住回头张望,小声道:“我守在……”
“回去睡觉!”
秦书淮冷声开口,想想又觉得自己语气太硬,软了声道:“柏淮在这里,出不了大乱子。”
这话让秦芃的心定了定,秦书淮转头瞧她,有些无奈:“芃芃,他二十三岁了,北燕那么乱的局势他都压的住,他不是十三岁的时候了。”
秦芃没说话,过了许久,她点点头,哑着声音道:“我明白。”
可是这世上哪有觉得孩子真的能长大的父母。
赵钰是她一手带大的,习惯了为一个人操心,那就事事操心。
秦书淮也知道这人的习惯一时改不过来,不再多说什么,硬硬将人拖到自己房里,塞到床上去,不由分说将人抱到怀里。
秦芃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自己睡就行了。”
“我睡不着。”
秦书淮声音闷闷的:“他睡不着你就陪,我睡不着这么多年了,也不见你陪。”
“我不陪了吗……”
还在宣京的时候,如果不是她心里愿意,他又真的能每晚上摸到她床上来?
他知道秦芃的意思,将脑袋往她颈里一埋:“那就继续陪着!”
秦芃忍不住笑了:“秦书淮,”她抬手推他:“你幼不幼稚?”
年少时候提到赵钰的问题,两人就吵架,那时候秦书淮在这个问题上,从来十分强硬,直接把人从赵钰宫里拖出来,差点和赵钰打起来,在屋里砸东西,从来没让过步。
那时候秦芃觉得他是无理取闹,赵钰是她亲弟弟,他病了她去看着,他学业她管着,这有什么不应该?
如今想来,她却才明白,这个人当年就是吃醋的。
只是他不知道如何示软,如何表达,只知道和她争执。而她也不懂得如何去处理这段关系里的矛盾,于是越来越僵。
现在这个人还学会了闷闷抱着她,比当年直接拉人吵架好上许多,她忍不住笑出来,听着她的笑声,秦书淮紧了紧手臂:“你怎么不问赵钰幼不幼稚?这么大的人了还有脸让你和他同榻?他自己找自己媳妇去!”
“他……”说到这件事,秦芃叹了口气,觉得有些无奈:“他偏执惯了,但也不是坏心。以前我找太医问过,他这是心病,要慢慢教的。我当年本来是打算陪你去齐国,然后慢慢给他写信,等他以后有了喜欢的人,有了新的家庭,便不会这样了。”
听秦芃的话语里没有其他意思,秦书淮心里放松了许多,松了手臂道:“他二十三了,是该操心婚姻大事了。”
“这些……”秦芃叹息出声:“等阿钰先没事儿再谈吧。”
听了这话,秦书淮也知道秦芃心里担忧,便拍了拍她道:“先睡一觉,睡醒了,我带你去找大夫。要是普通大夫不行,我就们就找巫。总有的是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