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武候是武官,素日里同他也没什么交集,这会儿凑过去说话倒惹人怀疑,可好容易有这样一个机会,什么都不说,又好像平白浪费了,暗暗递一个眼色过去。
英国公多会来事儿,瞅见之后,立马将酒杯搁下,一脸感慨:“不知不觉的就老了,中卿已经成家,眼见着要做父亲,中易也是好事将近,孩子们都长大了啊……”
他这句话说的有些沉郁,魏国公长子娶妻,眼见着要抱孙子,小女儿也被狼叼走了,闻言深有触动:“是啊,新一代长起来了,我们也老了。”
“人哪有不老的?”定远将军喝一口酒,助攻道:“你们都是马上要抱孙子的人了,还愁个什么劲儿?我们家阿莹,连婚事都没影儿呢。”
话开了一个头,再往下说就方便了,英国公站起身,亲自给在场的人斟酒,到了方良那儿将酒壶搁下,轻笑道:“就你急?阿莹似乎同方家小娘子年纪相仿吧,方大人都不急呢。”
“儿女有儿女的缘法,父母强求不得,”方良道一声谢,含笑道:“且看她心意吧。”
“这可不行,”定远将军摇头道:“她们年幼,懂些什么?指不定就被人骗了。”
他略经沉思:“要我说,就该叫父母帮着相看,找个成熟稳重,会照顾人的才是。”
方良目光微动,笑着给他满杯,附和一句:“也有道理。”
“对吧?”定远将军悄悄跟章武候使个“我最棒”的眼色,继续道:“所以说,我就打算找个大阿莹几岁的,经事多,会照顾人。”
时下寻找夫婿,多半是年长几岁,也是出于这考虑,定远将军这样讲,倒没什么错处。
天下间哪有不为女儿好生打算的父亲?
方良又为他倒一杯酒,应道:“确实如此。”
“我觉得啊,章武候这样的就很好,”定远将军将杯中酒干了,一拍桌子:“年轻有为,生的还俊,府里边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
“怎么,”长安伯适时地插了一句:“他可比你们家阿莹大得多呢,你不在意?”
“只要人好,还在意这些细节做什么?”定远将军断然道:“年长有年长的好处,会疼人,你看陛下跟魏国公府的小娘子,多要好?”
魏国公脸一黑,郁闷的吃了颗花生米。
方良却不变色,伸手帮定远将军续杯,颔首道:“的确有道理。”
“对吧,”定远将军尽数喝尽,道:“有时候没必要太在意那些。”
方良依旧在笑,晃了晃酒壶,又向一侧侍女低声道:“再取一壶来。”
他生的十分明俊,虽然年过而立,但气度中的沉稳却是少年所不具备的,经年陈酿一般,愈见醇香。
那侍女脸一热,往隔间里去取了,微红着脸奉上。
今晚来人多是武将,英国公又有着借酒好说话的想法在,是以用的皆是烈酒,只这两壶酒功夫,定远将军的舌头就大了。
长安伯在场中看了一圈儿,总觉得有什么已经脱离掌控,一时之间却也察觉不到,借着桌案遮掩踢了章武候一下,悄声道:“你机灵点,别傻愣着啊!”
“那是个好人呐!”两个人咬耳朵的功夫,定远将军已经脸红脖子粗,指着章武候,道:“多好的女婿人选!”
方良侧目去看,目光清亮,等章武候下意识的一个哆嗦,他却轻轻笑了,点点头道:“确实不错。”
“对吧,对吧?”定远将军醉醺醺道:“你也觉得他不错?”
“贵府是打算同章武候结亲么?”方良笑问道:“倒也般配。”
章武候神情一滞,正待说句什么,却被人打断了。
“嘿,结什么结!”定远将军喝的头晕脑胀,又被方良附和了这么久,早生了几分亲近,再想起当年章武候被称作西北军中一枝花的时候,心中妒恨交加:“你别看这死断袖长得丑,要求还挺高,一般人都看不上!”
席间死一般的寂静。
定远将军一脸纯真的懵懂:“怎么都不说话?”
“……”章武候默默将手中筷子拧断,假想那是定远将军的狗头。
石化的英国公/魏国公/长安伯:“……”
方良沉默着斟一杯酒,劝道:“当面说人是非,不好。”
“你是不知道啊……”定远将军越说越动情,拍拍他肩头,正待用卷成麻花的舌头说句话,就觉一阵恶心上涌,直冲嗓子眼儿。
方良虽是文臣,反应却十分迅捷,扶住他后颈,叫他朝向另外一边儿了。
长安伯满脸惊恐:“等等!”
定远将军:“——呕!”
……
……
……
夜风冷而萧瑟,吹得人心凉。
英国公沉默半晌,终于从果盘里捡了个苹果递过去:“吃一个吧,醒酒。”
章武候咬了一口,半天才咽下去,喃喃道:“真酸。”
“……”英国公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是果子酸,还是心酸?”
☆、第63章 惊慌
魏国公与方良既然一道往英国公府去,离开时自然也是同行。
夜色如水, 隐约泛凉, 月色却皎皎, 将前路映照的一片通明,二人并驥而行,不知怎么,忽然齐齐笑出声来。
“他们也没什么恶意, ”魏国公性情温和宽厚,轻声劝道:“你别在意。”
“无非是想说和几句,做我女婿罢了,有什么好生气的, ”方良摇头失笑:“定远将军直来直去,倒也可爱。”
魏国公也跟着笑, 笑完了, 才轻轻问:“那你觉得……章武候如何?”
“人品端方, 相貌堂堂,自然是好人选,”方良倒不偏颇,坦然道:“可若是阿蕊不喜欢, 再好也没用。”
“今晚是什么意思, ”魏国公有些疑惑:“是阿蕊与他两厢情愿,试探你口风, 还是他想先从你这儿下手, 套套近乎?”
“多半是后者, ”方良莞尔道:“阿蕊不是扭扭捏捏的性子,要是喜欢,会跟我讲的。”
魏国公微笑着点头:“也对。”
“妙妙还在宫里呢?”提起方兰蕊,方良不免问了一句。
“在呢,”魏国公轻轻叹口气:“这就是天家的好处了,将你女儿夺去,还得谢恩,半句反驳都说不得。”
方良同样有女儿,更能明白魏国公的忧心,所以也没说些空泛的抚慰之言,只是静静沉默,没有做声。
寻常人家的女儿在夫家受了委屈,父兄还可以撑腰,天家却是不成。
父亲没有办法给予女儿安稳的港湾,心里怎么会不难过呢。
魏国公这些年时常在想,要是自己当初听了妻子的话,没带妙妙去见道清大师,事情的结局是不是会不一样,然而到了现下,再说那些都没用了。
“罢了,”沉默良久,他才道:“儿女的路,便叫他们自己走去吧。”
……
英国公府这场晚宴结束的叫人心酸,章武候的遭遇更是令听者伤心见者落泪,而董太傅家的那场,却还顺遂。
董老夫人膝下只有二女,皆已经成婚生子,家里素日里只有丈夫与几个老仆,见有客人来,倒是欢喜。
董太傅请皇帝先行,自己则抱着妙妙走在后边,董老夫人也上了年纪,但眼力却还好,老远就瞧见丈夫怀里的猫了。
“生的真好看,”许是亲缘关系影响,她特别喜欢,笑眯眯道:“一看就讨喜。”
妙妙也喜欢外祖母,从外祖父怀里探出头去,蓝眼睛亮闪闪的,又乖又萌的打个招呼:“喵呜~”
“真可爱,”董老夫人将她接到怀里去,轻柔的摸了摸那柔滑的背,招呼着皇帝往前厅去,又问丈夫:“哪儿来的?”
“下午在文华殿修书,她跳到我怀里了,”董太傅温和笑道:“后来才知道,这是妙妙养的猫,叫喵喵。”
“倒是巧了,”董老夫人爱屋及乌,更喜欢这只小猫儿了:“妙妙可爱,喵喵也可爱。”
皇帝先前没承认这只猫就是妙妙,到了这会儿,更不敢承认了,看一眼被顺毛的小媳妇,含笑道:“在此用饭,只怕要叨扰师母了。”
“陛下客气,”董老夫人徐徐道:“都是家常便饭罢了。”
此前她估计着丈夫回府的时辰,早早去备了饭,这会儿吃倒是刚好,净手后坐下,侍女奉了碗筷,她又问妙妙:“你怎么办呀,饿不饿?”
妙妙折腾了大半个下午,老早就觉得饿了,这会儿闻见饭香味,口水都有点儿不受控制,撒娇的“喵呜”一声,毛茸茸的小脑袋直往董老夫人怀里蹭。
“真会撒娇,”董太傅在边上笑:“你看,是不是跟我们妙妙小时候一样?”
“还真是呢。”董老夫人怜爱极了,叫人多备了一副碗筷,将她抱在膝上喂饭,照顾的极为细致,一直等她吃完,不再张嘴了,方才停下。
皇帝在边上看着,越看越觉得奇妙,有时候,血缘的力量就是这样神奇,虽然不知道这只猫是妙妙,但无论是董太傅还是董老夫人,都拿对待妙妙的态度照顾她,而他们自己却未曾察觉此事。
他这边正唏嘘呢,董老夫人却将妙妙轻轻的放到地上去了:“我也养了几只猫,喵喵要是愿意,就跟它们一起玩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