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诶,姐儿如何知道的?”小吉祥很有些奇怪。
宝茹没有再搭话儿,这是太容易猜出来的:临死前要把儿子托付给同袍,而不是孩子大伯,再明显也没有了。
之前父亲那样介绍,还以为是父亲哪个朋友送孩子来学着做生意呢,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样缘故在里头。
心里有些同情,但另外的,宝茹想起了之前他那样沉默,还以为是男孩子变声期不愿说话。但现在想来,分明是从小过得不好,性子变压抑了。再有之前还叹‘真是明白人啊!’,人家应该不是什么天性早熟,或者家里人教的好,纯是被磨砺出来了。
宝茹默默地在脑子里拼凑出一个沉默阴郁的男孩子,唔——似乎相当难搞啊!宝茹不会知道,再等一日,她就会被打脸——事情全然不是她想的样子。
第7章 安排郑卓
姚员外到家第一日十分忙乱,各色事等都要周全,家里、铺子里、街坊邻里——还特意备了一份谢礼去巷子口蒋兴哥家,专谢他路上照顾和后头帮忙。
虽则忙乱,但到底家中上下俱是欢喜,并不觉得如何辛苦。如此一番,直至了第二日,姚员外才空闲与妻女一同用早饭。
饭桌上并不止姚府这三个正经主人,还有随着姚员外来的郑卓——他本说与伙计们一同就好,但姚员外哪会应承。便是姚员外粗枝大叶,姚太太也不会这般失礼。
姚太太本就是心病,如今姚员外一回来,病情立刻去了七八分了,第二日下得床来便与往日并没什么不同了。精神十分抖擞,连这一日的早饭都是她亲自吩咐厨下安排的。
来兴放了桌儿,厨房廖婆子便把吃食用食盒分装了送上来。姚家早饭一般是要有粥的,食盒揭开盖儿第一层就是四个配粥的咸食小菜儿,四碗顿烂: 一碟熏鸭子肉,一碟鸽子雏儿,一碗春不老乳饼,一碟果馅顶皮酥。银厢儿里粳米是投着各样果仁、葡萄干的红枣粥儿。
姚家除了妇孺就是姚员外,偏他也有些年纪了,便十分看重饮食养生,早饭是从不饮酒的,厨下也从不在早饭上酒,这回便也没有。
“卓哥儿千万不要外道!只当是自己家。”姚太太十分和气——她一贯遵从丈夫,何况人已经带回了,她便更没得话了,她家又不是供不起一口饭吃。
接着又问了一些住得惯不惯,睡得好不好等话。郑卓都有礼地应了,只是话忒少,不过昨日姚太太便知道他是个惜字如金的了,倒不见怪。
姚员外不耐烦姚太太老说这些鸡毛蒜皮的,饮了半碗粥便插嘴道:“哪里那样多的鸡零狗碎好说?”
姚太太就是再习惯丈夫这般看不上自己,今次却是当着外人的面,此时面色便有些不好,姚员外却不甚注意。
“这一路上事儿太多,也不曾问如今卓哥儿往常进学可学了记账算盘等事没有。”
姚员外并不是随口问问。就宝茹知道的,本朝重文教,特别是江南富庶,就是那等精穷的人家,也要送家中男丁识得几个字儿的。稍稍有些余力的便是女孩子也要进学呢!像宝茹自己便在石狮子街丁娘子的女学塾里念书。只是一样书有百样读法,像他们商户子弟除非是打定主意要走仕途的,不然若为了打理家业,少不得要学些生意上的事,如何记账,如何打算盘,如何写契书等等。若是各个行当的行话贯口、隐秘规矩,那还得家中长辈口授心传呢!
可若不是商家,启蒙念书,那些都是不学的,故而姚员外才问这个。若是有些底子,那便好上手,若是没得,总得从头开始罢。
“在家并不曾学过这些。”郑卓自姚员外说话便放下了筷儿,立时便回了。
“这般啊,”姚员外有些意外,但到底也不是没想这样的境况,沉吟道:“也不怎么妨碍,你先在铺子里帮忙,跟着伙计们学些接人待物,眉眼高低。平日里闲了就和金先生学些经济事务——他是铺子里的账房先生。二三十年的老账房啦!学得会他的本事,且够你将来受用。”
说着便嘱咐姚太太拣一份礼物出来,好做郑卓的拜师礼,到底要学人家的手艺,即便是东家也应照着礼节来。
不等姚太太应承,郑卓却起身拜礼。
“叔父且别忙,您费心安排,我却不能够了。”似是晓得自己这话不识好歹,他立时解释。原是他从小只读过几天蒙学,认得二十来个字罢了,这样如何能学着做账房?
这倒是大大出乎姚员外的预料了。宝茹心中推测,只怕之前他与他父亲倚靠大伯家过活,生活无着,连蒙学也没得上吧。
如今江南地界,城镇里不识字是难得见到的。哪怕是那等做苦力的见乡下来的看不懂招工布告的也要嘲讽几句‘睁眼瞎’呢!不识字这种事大家都是羞于说的,但宝茹却见郑卓十分坦然,话儿也不多,事情讲得清清楚楚,心下有了几分好感,便多看了郑卓几眼。
这一看却心中却笑了——郑卓此时正对着姚员外,宝茹在他一侧,正正好儿,看见他红通通的耳朵。
这可不得了了!前头才觉得他坦然,原来心里头也是窘得很呢。十四岁的少年郎,心里不好意思,面上却装得十分镇定——好唬人!再一想昨日脑子里想的沉默阴郁的男孩子,越发觉得好笑——自己且白忧心了。再看郑卓便觉得十分顺眼起来。
这样,姚员外便没得法子了,只得试探地问郑卓,暂且不做事,先读一年蒙学。这也只是不抱想头地问一问罢了。一路上,他已经看出这孩子本性要强,决计不肯这样的。
不出所料,郑卓只说了‘没得这样占叔父便宜的。’等几句话。
姚员外最后也只得道:“其他也罢了,识字却是要的。那些伙计,平日里跑堂进货,记在心里,不多时许多事便不甚明白了,偏生咱们做生意最模糊不得,一针一线的,少了一点,牌子便也砸了,非得用账簿子记下来不可。”
听得这话,郑卓也只能低着头看脚尖,却依旧没答应去蒙学。
不等姚员外再劝,宝茹搁了筷子笑着道:“父亲且别犯愁,这事也不难。咱家这院子里谁不识字?咱们又不是要考状元,平日里只消郑哥哥闲了,便拿了书来问来旺来兴不就是了么。一日只要记得三五个字儿,一两年下来,别说账簿子,就是文书也能看了。”
姚员外一想确实也是,便叫了来旺交代,嘱咐他不许淘气,若是卓哥儿问他学字,须得用心教——他本想嘱咐伙计,后头一想伙计到底不是奴仆,写着契儿与你做生意,若吩咐下这等事,一日两日还好,时候长了,难保不耐烦。家中的小厮儿来兴是惯常跟着自己行走。只来旺一个,平日里看着门房,常有空闲,最是合适不过。
“如此这般也还勉强了。”姚员外见郑卓还站着,便招呼他坐下吃饭,接着说话,却是对宝茹的。
“我是不沾书本子好些年了,你还在读书,知道的比我和你娘齐全,且为卓哥儿置备一份书本文具吧。”
宝茹自是无不可,爽快地应下来,转头与郑卓道:“郑哥哥待会儿到我那儿去,也不消出去买了,家里有我一个读书,各色东西都是齐全的。”
郑卓与她道了谢,这早饭便再也无话。
吃了早饭,姚家几口人便散了。姚员外自是带着郑卓去铺子里看看,姚太太也回屋与花婆子商议出了病去谁家赶茶围。
宝茹也自回房,别的也不干,先领着小吉祥儿翻那书箱子。宝茹十分爱惜书本,平日里看的游记、传奇、散文等摆在书架子上便罢了,就是蒙学的课本,一时用不着了也好好地收在樟木箱子里头。
学写字儿罢了,这年头又没得汉语拼音,左不过就是《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这几本。其余的若是只为了识字,其实是用不着的。
找到这几本,宝茹便合了箱盖儿。抹了抹书皮上的薄灰,书虽然有些旧了,但十分整齐,显见得是主人十分爱惜的缘故。
后头又准备了一套新文具,就是笔墨纸砚那一套,又多给了许多纸张。最后还翻出来几本自己没用过的描红册子,也整整齐齐地摞在了那几本课本上。
“姐儿也太等不及了。”小吉祥一面与宝茹倒水,一面指着文具道:“老爷与郑少爷午间是不回的,定是与伙计们在外头对付。郑少爷拿东西可不得到晚上。”
宝茹抱着茶杯,身上也出了些汗,不在乎道:“晚做不若早做,若是待会儿浑忘了,人家晚间来了,岂不尴尬?这有什么好啰嗦的?”
话儿是这般说,其实她这般兴冲冲的除了怕忘记,并不是没有别的缘故——只因前些日子家里那样乱,许多事儿,如今闲下来了,竟没得事做了。
最终还是提醒小吉祥让廖婆子记得些,抽个空儿去把之前忘订的冰定下来。
“人家都是早早地订下来了,如今去,贵好多呢!”小吉祥撅了撅嘴。
宝茹却颇觉好笑,小吉祥是个不折不扣的财迷,每日都要数一次自个儿的私房便罢了,就是主家花钱她也要十分计较合不合算。
一时之间两人说了些话,竟把个上晌度过了。午间果然姚员外与郑卓没有回来,等到再见到两人,已是晚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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