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更没有问题了,宫里那些侍卫的嘴脸我有什么不知道的,只要给点小恩小惠就能打发了,若是不行,我就亲自出马,随便指个什么由头把他们支开就是了,不信侍卫敢不听我的话。你不知道我在宫里是出名的刁蛮公主吗?"
吴应熊笑着拱手:"失敬,失敬。"
建宁也笑了,说:"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一定是说:原来你还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刁蛮呀。你说,是不是这样?"
吴应熊笑而不答,却往下说道:"现在,事情已经有九成把握了,但是最后的一成,却也是最重要的,是整个计划的关键:就是怎么能让太后相信,三阿哥是真的得了痘疹。太后一定会请太医确诊的,据我所知,傅胤祖医术高明,又对太后忠心耿耿,可不是用银子能打动得了的,也未必肯买格格的账。如果贿赂不成,整件事都败『露』了,反而会害了素玛嬷嬷。"
"这倒是个难题。"建宁蹙眉想了一想,说,"我虽然不知道怎么办。不过,我可以去跟平湖商量,看她怎么说。"
"难道佟妃娘娘会有办法吗?"
"那可说不定。平湖的医术可精通了。我有一次伤风,在家里吃了好几天的『药』都不见好,那日去看平湖,她听我说话声音重重的,就吩咐阿笛给我煎了一服『药』,喝下去就好了。"
吴应熊一愣:"你前些日子伤风了吗?怎么没人跟我说?"
建宁白他一眼道:"说了你会在意吗?只怕我就是死在这府里,若没人专门通报,你也不会知道的。"
吴应熊也觉内疚,忙赔笑施礼。建宁见他满面通红,倒过意不去,忙挥挥手笑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你只要能真的帮我让平湖她们母子见面,从前的事就都既往不咎。能医者不自医,平湖那么好医术,却治不好她自己的病。我眼看她一天天瘦下去,心里别提多难过了,可是一点忙也帮不上。这次,说什么也要把三阿哥偷出来让她见一面,也许她心里一高兴,病就好了。"
吴应熊暗暗称奇,一方面看到建宁对平湖的一番真情,着实觉得感动,另一面也对容嫔的身份益发好奇,深宫里的娘娘竟是位医术高手,这本身已经够奇怪的了,更何况她在宫外还有着千丝万缕的牵扯,看来这位容嫔的身份之奇,竟不亚于扑朔『迷』离的董鄂妃呢。
事情照着吴应熊的计划一步一步地进行着。
平湖让建宁交给素玛一种特制的『药』膏,让她涂在玄烨身上,很快便起了许多红『色』斑点,并伴随着低烧、抽搐等症状,外表看起来完全与痘疹一样。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太后大玉儿并未下令将三阿哥隔离别殿,却以痘势太凶为由,直接将他送出了宫,寄养在长平公主陵园的小屋里,看护她的,即是为长平守陵的阿筝和阿琴。
建宁兴冲冲地来通知平湖,告诉她:"事情进行得太顺利了。现在,只要你扮成我的侍女,藏在轿子中跟我混出宫去,就可以去见玄烨了。同时,还可以祭拜长平仙姑,岂非一举两得?"
平湖的脸『色』却蓦然暗沉下来,半晌方道:"不,我不去了。"
"什么?"建宁大惊,"你不是一心想见玄烨吗?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可以不去?"
"我不能去陵园,我不能见玄烨。建宁,你替我告诉阿筝、阿琴,要好好照顾三阿哥,但什么也不要跟他说。一定要小心。"
"小心什么?"
"小心,太后的人。"
"你的意思是……"建宁若有所悟,"你是说,太后这么安排是有意的?"
"太后让玄烨住到公主陵园去,绝不是巧合,一定会有埋伏。如果我这时候去见玄烨,不论我有没有祭拜行礼,都会被太后以私祭前明公主为由降罪的,同时也会害了玄烨,说不定这辈子都不让他再回到紫禁城了。"平湖从袖中取出一瓶『药』油递给建宁,"你把这个给阿琴,让她每天辰时为三阿哥涂抹一次,量不要太大,让他一点点好转,这样,才不会让太后疑心。等他大好了,太后就会把他重新接进宫里来的。"
建宁接过瓶子,又失望又怄气,忍不住哭起来:"你真的不去见玄烨了吗?玄烨满心以为这次可以见到额娘,他看不见你,会伤心的。"
平湖却忍住了不哭,只是再次说:"建宁,帮我好好照顾他。"短短几个字,她说得异常艰难,连身子也禁不住微微摇了两摇,遂重新躺下,面朝床里,再不肯说话。
建宁告辞出来,又是伤心又是失望,怏怏地回到府中。吴应熊见她一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忙问端的,建宁忍得正辛苦,再也不能承受独自抱守秘密的孤独沉重,不禁伏在吴应熊怀中,边哭边说,将所有的心事合盘托出。从第一次夜访建福花园说起,长平仙姑,香浮小公主,桃花酒,公主坟,一直说到今日改颜重来的佟佳平湖。
吴应熊震惊极了,也感动极了。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李定国将军会一直与佟妃有信件往返,也明白了太后对佟妃母子的感情何以如此奇怪,更了解了建宁与平湖那深厚的友谊根末。
"原来佟妃娘娘的母亲竟是长平公主,你为她们母女保守秘密这么多年,也真是不容易。"吴应熊几乎要对妻子肃然起敬了,"建宁,你去过公主坟么?"
"当然了。我出宫以后,每年仙姑的生辰死祭我都有去上香的。"
吴应熊更加感动而且自责,暗暗对自己承诺:一定要帮建宁想出办法让平湖母子见面。这不仅是为了自己一向以来对建宁的疏忽做出补偿,也是替父亲对大明后裔尽忠。他拥抱着建宁,柔声安慰:"你放心,佟妃对自己的处境很清楚,也很克制,这不是坏事,至少可以保证他们母子的安全。况且,三阿哥的事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可想。当务之急,是你要赶紧送信给阿筝、阿琴,让她们万事小心,千万不要被太后看出破绽,那样,佟妃娘娘的苦心就白废了。还有,三阿哥那里,也要你去好好开导他才是。你这个做姑姑的,责任重大呢。"
建宁抽抽噎噎地说:"我真不知道怎么跟玄烨说,他听说可以见额娘,开心极了,现在饶是见不着,白白吃了一番红斑之苦,不定多伤心呢。还有阿筝阿琴,她们也很多年没见香浮小公主了,这次还以为可以久别重逢呢。"
"所以,你一定要早点把事情和她们说清楚,免得夜长梦多,祸从口出。"吴应熊再三叮嘱,"太后的心思深不可测,太后的眼线更是无孔不入,一定要万事小心。"
有人知道的苦楚便不算真的苦楚,有人支持的压力也显得没那么沉重,建宁倚在吴应熊怀里,心情略为好转,却仍然怏怏地问:"你说,太后娘娘到底想做什么呢?"
吴应熊叹道:"太后母仪天下,统领后宫,她的心思不是你我可以猜得透的。不过,这次把三阿哥送到公主坟隔离,绝对是一箭双雕甚至三雕,既是要测试阿琴、阿筝的反应,进一步确定佟妃的身份;也是等着佟妃有所行动,还要看看都有什么人去探望三阿哥,顺藤『摸』瓜;再一点,很可能太后根本无心挽救三阿哥的『性』命,而想顺水推舟,听天由命。"
"什么?"建宁一惊,"你是说,太后想三阿哥死?"
"那也未必。太后留三阿哥住在慈宁宫,固然是做姿态,就像当年把你留在慈宁宫亲自抚养是一样的心思;但毕竟三阿哥是皇上的骨血,是她的亲孙子,这便又和你的身份不同,而她对三阿哥的情感也会很矛盾。三阿哥天资聪颖,乖巧可爱,太后每日与朝夕相处,不可能没有真感情;可是想到三阿哥的出身,又未免会有迟疑。这次痘疹是她交给上苍的一道选择题,如果三阿哥就此丧命,那是天意;如果三阿哥死里逃生,也是天意,也许以后她会对三阿哥比从前更好甚至委以重任也未可知。"
建宁低头细细思量这一番话,越想越有道理,不禁道:"你怎么这么聪明,什么都猜得到,想得透。你能想出偷龙转凤这样的好法子,又能猜到太后一箭三雕的计谋,那你不是比太后更威风?如果你带兵打仗,一定战无不胜,比那些文武朝臣强多了。"
吴应熊苦笑不语,心情忽然低落下来。他一生最为抱憾的,正是这一点:虽然文武全才,奈何文不能定国策,武不能上战场,纵有一腔抱负浑身肝胆又如何呢?也惟有围场猎鹿、『吟』诗斗酒而已。他长叹了一口气,不禁沉默了。
三阿哥玄烨,这未来的康熙皇帝,大清历史上执政时间最长、建功最伟的皇上,自幼在太后的亲自抚养下长大,比别的阿哥领受了更多的恩宠,也接受着更为严格的教育,三岁从文,四岁习武,读书过目不忘,学艺一见即通,深得太后喜爱。然而他心中,自有一件憾事无可弥补,便是不能见到自己的亲生额娘佟妃。
他明知道额娘就住在离慈宁宫不远的景仁宫里,可是两宫之间就仿佛隔着天堑银河一般,不能接通。容嫔不必像别的妃嫔那样来慈宁宫晨昏定省,而阿哥们也不能擅自出入后宫的妃子殿。一墙之隔,远如天涯,他不知多少次猜想过额娘的模样,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够母子相认。当建宁姑姑告诉他只要假装生痘就可以见到额娘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并说:别说生病,只要让我见额娘,受伤也行呀,被箭『射』、被武师的刀砍也行呀。建宁说,不行,要想见你额娘,就必须得痘,受伤或者生别的病都不知,只有得痘疹,才能让你搬出慈宁宫,躲开太后侍卫的看守,和你额娘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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