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宫中有多少淇啸天安插的线人?”他蓦地截口,幽冷的话如过雪寒风。
“禁内大概十余人,禁军营有五人左右,其余散在六部。”
“那个如雀?”
“她……”侯平想了想,“她出身蛾网,乃淇先生亲自栽培,在宫中已五年。”
果然……
李复瑾默了,良久闭上眼,叹出一声几近自怨的低喃,“我早该想到……”
淡漠的俊颜有种竦然的威仪,侯平万分不解,“公子,既然如此,何不照原计划……”
“怎么做?”李复瑾抿住唇角,话音中隐着不易察觉的薄讽,“樨尾兰之毒,宫中的太医都无解,我贸然去解,然后将所有线索全部揽过,引火上身?”
侯平一惊,“怎么会这样……”
“当然会这样。”他缓了口气,眉目一片阴鸷,“寿宴谋刺,岂同儿戏?任何风吹草动都只会被放大,这个时候出头,只会引火烧身。”蓦地冷笑一声,“淇啸天这一举实在莽撞,如若不慎,可真是能害死我!”
“公子……”侯平早已白了脸色,张了张口,喉头却哑得根本说不出话。
李复瑾也不再说话。
“侯平。”良久,他微微一叹,冷定的话音示了决心,“想办法联络忠叔,叫他让平先生近日赶往云州,越快越好!看好淇啸天的线人,若发现他们还有什么动作……”一线寒光微闪,温雅的俊颜透出寒凉,“不用我教你怎么做,蛛网那么多人,还不至于挑不出几个可替换的!”
“是。”
“还有。”
退出的时候又被叫住,少年止住脚步。
“其余的,按原计划进行。”
第26章 赠玉
寿宴方歇,年关将至,燕宫皇城却陷阱了空前的紧张。
近日的云州城内沸沸扬扬,话题多得数不尽。代国和亲,宴席遭刺,公主昏迷……每一个都足以举国轰然。城中酒肆茶坊每日人满为患,净听说书朗唾沫横飞地宣谈着寿宴奇谈。本是秘辛的诡谲一幕被民众诠释了多个版本,几乎人尽皆知。
与谋刺同时传出的还有寿宴上的一幕妙舞——传闻定国公主为父贺寿,持剑踏鼓,白衣翩跹,身法轻捷如昙,犹如诱人心魄的天神不可方物,甚与当年一舞倾城的魏国长公主将相匹敌。俨然为人津津乐道。
可惜一舞未完,宴上遭刺,佳人身中奇毒,倚在床榻昏迷不醒,无异于香消玉殒,闻者皆感惋惜。
唯一令人欣慰的,便是这一遇险竟意外挡了代国的和亲国书,无疑给了代国一个无法挑剔的回绝由头,说不清该叹息还是欣慰。
寿宴余波未平,慕容念无暇顾及各国来使。好在宴席当日的情形都有目共睹。各国外知情识趣,很快纷纷觐上奏疏谢恩告退,踏上了回程的路。
慕容素一直未醒。
慕容念心中焦灼如焚,几乎撇了所有政务,衣不解带昼夜照拂。整个御医院不遗余力,却唯能查出却有中毒迹象,但何毒何解?不得而知。
长时间的昏睡消弭了生气,也致慕容念终日寝食难安。无可奈何,在慕容素昏迷的第七日,慕容念向民间下旨,以万金为酬,广召民医。
·
那个自称神医的老者衣衫褴褛,不修边幅,完全不似平日那些皓首白须的医者。揭落皇榜的时候,看守的侍卫还以为是哪街疯了的乞丐,险着赶出都城。
此刻他只身立于榻间,眉间紧蹙,手碾细丝静静抚脉,神态完全不似来时的庸颓。待诊完脉转至隔间,缓缓述了病情,一室人终不敢于行着小觑。
“我猜的没错,果真是樨尾兰。”
近十日的不知所因,忽地听闻其名,一室的人皆目露惊骇。慕容念眉透疑色,虽将信将疑,但到底不敢怠慢,“樨尾兰?”
“没错。”老者轻抚颌须,徐徐而述,“只是一种株药,产于代国,无色无味,其花蕊有诊疗失眠之效。食之过多却可致人昏迷不醒,除此无其他异常,倒不会伤人形骸。”
代国……
一屋人面色骤然凝重。
如此而言,若说偶然也实在太过碰巧,实在不禁教人浮想联翩。
“一定是那个拓跋冶!”慕容枫五指紧握,按不住胸口的锐气,一拳击在墙上,“卑鄙!”
慕容念沉思半晌,“先生可能解这樨尾兰之毒?”
“陛下放心,公主中毒尚浅,只消略施薄针即可无虞。”
说着他铺开笺纸,又自袖中取出一卷银针。持起银针,毫不迟疑地刺入几处肤穴,暗赤的血溢出穴口,随着时间流过,榻上的人头上涔涔有汗渗出,气息逐渐平复。
约莫半个时辰。慕容素的眼皮跳动了一下。
“公主?!”如笑诧异不已。
……
似乎有白雾在眼前层层漫开——
仿佛是许久不曾做过的梦。
眼前仅有一处空旷的庭院,庭院不大,却拾掇整洁,庭院中间有一颗茂盛的榕树,她倚着榕树放纸鸢,纸鸢轻缓盘旋,却徘徊在半空总也飞不高。
她叮咛着背后的男孩再高一点,男孩不言不语,默默地替她引了线,纸鸢果真比方才高了不少。
不远处有脚步徐徐传来,她瞥了一眼,丢下纸鸢迎过去,“娘!”
白雾却忽然漫了过来,遮住了远处那个缈淡的身影。周身的庭院骤然化为了熊熊大火。
温度烧灼,她避在角落里不知所措,一个黑色影子拥着她,肩膀瘦弱单薄,却一直笃定地对她说:“有我在。”
……
“公主?!”
……
逐渐的火光淡了,纷乱的声音出现,一个接一个响起。她头昏昏的,极想逃到一个安静的所在。可却不受控制地想要冲破什么桎梏。渐渐似有光亮溢入,她动了动眼皮努力凝了凝,终于轻轻睁开眼睛——
“公主醒了!”
·
定国公主醒了。
整整七天八夜昏迷不醒,倾尽宫内太医回天乏力。终在第八天,一位平姓民医揭了皇榜,一己治愈了樨尾兰毒。
慕容念大喜过望,依诺赐以重金相谢。望着珠还合浦的女儿,素来威严的帝王甚至颤了手,无言以表心境。
待到各宫前来窥探的来者纷纷散了,整个汝坟殿安静下来,时辰已临深夜。慕容素倚在榻上辗转反侧,许久无眠,最终干脆出了殿门,伏在院中的石台望星星。
夜沉如墨,星碎如珠。
一声浅浅的叹息荡在苑内,几不可闻。
“为何叹息?”
身侧忽然多了一个人,她偏头看了看,年轻的男子温文微笑,她并不意外,“是你。”
“怎么不去睡?”李复瑾淡淡地笑,顺手给她披了件御寒的外衫。
“睡得太久了。”慕容素象征性地扭了扭脖颈,长日的昏睡压得脊背隐隐酸痛,“想来我醒的也不是时候,那个神医也是,怎的就不知教我昼时醒来?真是……”
他笑了笑,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你怎也不去睡?”
“我?”顿了一下,温雅的面庞映在星光下有些黯淡,“我睡不着。”
慕容素乐了,“莫不是这毒还会传染,让你这几日也昏迷不醒了?”
“或许吧。”他意外地没有反口揶揄,定定地盯了她半天,忽然低声道:“对不起。”
“什么?”
“……没什么。”
讪讪地避过了话题,慕容素却忽然狡黠一笑,“我听到了。”
李复瑾微怔。
“为什么道歉?”
静默了半晌,他慢慢开了口,“如果我当时再稍快一些,你或许不会中毒。”
“这又不怪你。”她歪着头,浅淡的笑几乎溢出唇角,“谁会想到那个舞姬包藏祸心,而且,我该谢谢你。”
“谢我?”
“你又救了我。”尽管昏睡毫无意识,但仍隐约记得是他冲上舞台斩杀了那个舞姬,“算起来,这应该是第三次。”
李复瑾没有答话。顿了片刻探出指尖,于她的裙外打一个细结,缀上了一块玉饰。
是盘螭墨玉,她并不陌生。拎在手中转了转,颇有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送给你。”他轻笑了一下,“算我的赔罪。”
摩挲了一会儿,慕容素启手解开裙带的结。
“别摘。”似乎预料到她想做什么,他忽地出手按住了她的动作,不明所以地问:“你很讨厌它吗?为何总是拒绝。”
“不是。”她恹恹地扁扁嘴,“这东西……一看就很贵重。”
似乎猜到了这个答案,他漫笑了一下,莹白的佩饰在淡光下恍若透明,“没有你想的贵重。”
修长的指尖轻轻触摸,凝滞良久。
“这只不过是偶然流入我们家的一样典质之物而已,父亲见它漂亮,才花了重金得来,后来父亲病逝,将它承于我。本应还有一枚,在我弟弟手里,只不过……”清淡的话语顿了顿,没有再往下说。
“你还有弟弟?”第一次听他提起家人,慕容素不禁岔了话题。
眸子凝了一下,李复瑾模混地应了一声。
看出他不愿多说,慕容素索性换了个话题,“即是你父亲留给你的,那你为什么不留着?”
“你不懂。”他微叹了口气,手指轻抚过璧上的螭纹,“我们家都是因它败落的,我进都这一路,也不乏山贼匪盗之徒见此心起诡图,它于我而言,除了是块烫手的山芋,别无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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