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动作。
“我从没有想过要真的杀了你。那一日,在刑场……即便没有莫钰,祁景也会出手救你。我从没想过,真的让你死……”
“……”
是他错了,大错特错。
他从未曾想过,真的刺死她,只是太过气愤,他气她的欺骗,气她的心狠。他以为自己可以承受她所有的恨,却无法容忍她的嗤鄙与激怒。所以她想逼她,试探她。他想让她对自己示弱,让她后悔——
可他却怎般都没想到,最终最先后悔的,却是他自己。
他后悔是自己将她逼上了死路,是他亲手将她越推越远。当他看见她从刑场打马离去,他第一次陷阱了失去她的恐慌。那一刻,他真的后悔了,他几乎恨不得,彼时被钉入极刑台上的,是他自己。
他曾以为,自己最想要的,便是这座江山。他想要成为这万民朝拜的九五之尊,想要居高睥睨这片属于他的大好河山。所以他欺骗过她,利用过她。他麻痹自己,这一切都值得。可是当他真正切身感到失去她的那一刻,他终于知晓了自己是做了一个怎样的傻事。
江山也好,凉国也罢,这一瞬间,他突然统统都不想再要了。直到这一刻,他真的只想将她拥在怀里,再也不放手——
静静等待着她的回答,李复瑾期待地望着她。
她一直不曾出语,原地静定了许久许久,终于转过身,看向他——
“李复瑾。”
淡淡的音语似卷着苍凉的风雪,漫过清澈淡冷的瞳眸。令他的心微微一沉。
慕容素的容色十分冷淡,视线同样冰冰凉凉,“我此来,是来与你谈判的。”
心中激昂热切的心火瞬时熄了一半,李复瑾怔住了,“谈判……”
“没错。”她的眼神很静,在幽幽烛光的映衬下,恍若古井般无点滴波澜,“我已说服代国新帝退兵,二十五年内,代国搁兵休战,不会再妄图侵略凉国片寸的国土。我唯一的要求,便是希望你可消除我与辰渊阁一众人等的逃犯之身,此后山高水长,你我,再无瓜葛。”
“再无……瓜葛……”他的心似乎被剜得痛了,凄凄念出这几个字,几乎失了声色一般,枯哑哀戚。
“是。”慕容素神情平静。
几欲说的是一件异常普通的事情,她瞥目望着他手中的玉,淡淡道:“这枚盘螭墨玉,我已物归原主。既然一切皆由它而起,那么,便由它结束罢。从今往后,这片江山,为你大凉李氏所有,李复瑾,这是你当初想要得到的,你已经得到,那么今后,你好自为之。”
“我想要的?”他有些愣怔,深邃的目光迷茫地盯望着她,音线似含了痛色,“我想要的……我……想要的……”
慕容素只是默默看着他。
他倏地涩然笑了,眸中几乎有了泪,水光轻漾,“素素,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他真正想要的……
她指尖微蜷,淡粉的唇轻抿,凝视着他期盼的双眸,她眉宇微动,一直不动声色的神容似有了些许哀凄之色。
“太晚了。”良久良久,慕容素静静道。
太晚了。真的,太晚了啊……
这份爱来的太晚了,他明晓得也太晚了……
曾经的她,尚处年少之时,情窦初开,满心满眼所有的,一直唯有他一人。那时候,她觉得他是那样的好,清俊飘逸,文武双全。如同深宫冷寂间唯一不同的一点辉光,映亮了她枯燥乏味的世界。
她是真的喜欢过他的,用自己最单纯最赤诚的心,去小心翼翼地喜欢。
可是他却利用了她的喜爱,将她的感情玩弄执掌,欺骗她,伤害她。他用了最残忍的方式,让她真切感受到了这个世间,除却温和与美好,还有无数肮脏污浊的东西。她的喜欢,她的单纯,早就在那样的阴诡泥潭里毁却得一点不剩,她早已想不起来,当初究竟是怎样的喜欢他了。
慕容素轻轻叹息。
正对着窗棂,营帐的小窗半阖半敞,帐外深墨的天似晕了些许晨阳。墨蓝的天际远处,破开绯亮的一角,如坠入墨中的朱色粉末,红得似血灼人眼目。
那样深的夜,那样的红色,让她突然想起八年前,她的那身绯红嫁衣。她还记得,那嫁衣裙袂曳地,凤纹如飞。繁复的绣纹如花蔓绕身,全已金丝音线缝绕而成,不可方物。
那个时候,她是真的想过嫁给他的。
可惜……
慕容素闭了闭眼。
再睁开眼,所有的情绪一刹全然隐去,又是一如既往的冷淡漠然。
“李复瑾,在我年少的时光里,我曾真的用心喜欢过你,可是你背叛了我,欺骗了我,你辜负了我对你的感情。你曾为了这片江山,放弃过我一次,那么,我便不会再给你放弃我的机会。那时你明明有另一种选择,可你既已在江山与我之间做了这样的抉择,那么,你就要对你的选择负责。”
“其实从你纵火烧宫的那一刻起,我便已经不爱你了。我委身艺姬,入府,入宫,都只是为了杀了你,为我父皇、为我大燕逝去的亡魂复仇。但我不得不承认,你是一个合格的帝王。如若你死了,便再无合适的人可继承这个皇位,这个国家又会陷入混乱。所以,李复瑾,我无法杀你,但也无法原谅你。我只求你,好好对待这片江山的子民,这是我母亲与父皇的心血。我会彻底离开云州,也希望你可成为万民所爱戴的帝王,去强盛这片国土,这,是你当初的选择。”
李复瑾怔怔望着她。
话已至此,她不再多说,最终深深看了他一眼,缓慢转过身。
“素素……”紧握着那枚冰冷的雪玉,李复瑾顿了良久,反复踯躅,只能说出一句,“你还恨我吗?”
“……”慕容素神思微停。
……还恨吗?
的确恨过他,但也是因为爱他。所以当这份爱被彻底颠覆时,便成为了噬心穿骨的恨,折磨着她日日夜不能寐,杀意深绝。可是而今再一回思,她才恍惚发现,一切似乎皆不过自己的执念,她早已释然。
娘亲和父皇,一定也会欣慰她的这个选择吧!正如莫钰所说,那样爱她的他们,一定是希望可平安康乐,祈悦一生地活着,而不是终年将自己浸泡在冰冷黑暗的恨意中。
“我恨过你。”轻舒了一口气,慕容思淡淡道。
至于现在……
爱已殆尽,她已再没了心力去恨谁。更何况,她的心中早已被填满了另一个人。
而现在,她也终于要走向那个真正属于她的人了……
唇角轻现出一抹笑,慕容素走向帐外。
“我以后——”李复瑾在后不甘心地呼唤,“我以后……还能再见到你吗?”
她轻偏了偏首。
“再见。”淡渺的话如风,素色衣袂轻缓微飘,她径直步出了营帐。
营帐之外晨阳初升,天际灼红,入目恍似经年前的一场烈火,辉光灼灼。随着帐帘的敞开,眼前的光愈来愈亮。那道纤白的影子渐行渐远,似乎一道无法捉摸的雾,终是,被吞没在了耀眼的光亮中。
“再见……”李复瑾吃吃地念着,原地愣怔了许久许久,蓦地一笑,“再见……”
究竟,是还会再见。还是……
望着她决然离去的方向,隐忍的泪再无法克制,蓦然夺眶而出。他跌撞着向前行了两步,仰面长笑,状极欢愉,笑得不可自抑。无数泪水伴着他的笑坠下来,可转瞬间,他又由放肆大小转为嚎啕痛哭,哭声悲恸哀绝。
是他错了,所以,他终是得了报应了……
他放弃了她一次。所以,这一次,终是轮到了他,被放弃了……
再见——此生,再别相见。
踉跄着仰躺在地上,李复瑾纵声嚎啕,他紧揪着胸口的衣襟,几乎撕心裂肺。似乎想将胸臆所有的悲伤难过尽数倾斜,他紧握着掌中的雪玉,蓦然扬手,将那一枚连城之玉摔落得粉碎——
……
那一天,大凉所有的边隘官兵,第一次见识到了帝王的哀怒。
他不允任何侍卫护从跟随,将自己长久地闭关在营帐之内,放肆喝的烂醉,时哭时笑,几欲疯狂。他直醉了三天三夜,直到第四天,才在侯平的召唤下,终于清醒。
然而他醒来后所想的第一件事,却非退兵回朝,而是召集了书录史册的文臣史官。无人知他都具体做了什么。只知自那以后,凉国帝王一改当前的颓废萎靡,刚烈行政,内政修明。终在数年之内,迎来大凉空前的繁华。
怀瑾二十五年春,凉国史记中云:“怀瑾十六年七月,大凉同代国厉焰军举兵南下,自大燕帝都发动兵变。生擒大燕定国公主为质。凉帝使其召降,公主拒不肯降,自宫阙城楼掠身而跃,殉国而亡,时年十八岁。”
“怀瑾二十四年,大凉宫妃昭仪白氏,妄图入主中宫,私结朝臣,构陷妃嫔,戕害皇嗣。其数宗罪恶无可恕。故,于怀瑾二十四年三月赐以死罪,赏白绫,溢于汝坟殿。”
“怀瑾二十五年,凉帝敕立新政,改年号‘永安’,祈愿大凉子民平安永乐,共建盛世。”
至此,普天之下,再无昭仪白芷,亦无定国公主慕容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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