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都未曾去过长清宫,卫善肯下旨意把乔太妃送去,便是恩典,徐太妃赶紧替她谢恩:“娘娘肯花这份心思是你的福份,那边水阁又暖,你若是觉得寂寞,我陪你一道过去就是。”
可乔太妃却不愿意去长清宫,只想呆在宫中:“我知道娘娘是好意,陛下都未去过,倒送我去,可我太乏了,不想再动弹了。”
说着隔着帘子望出去,她将对面的屋子还按阿符在世时那样装饰起来,依着她的喜好布置屋子,屋中的家具摆设和褥子帘子都和原来仿佛,一抬眼就似阿符还住在她对面,珠帘儿一响,她就能从屋中走出来。
徐太妃见此情形,哪里还能多说,背后垂泪,吩咐宫人把地龙烧得暖些,食用的粥菜也要加倍精心,太医虽日日都去请平安脉,可乔太妃的身子还是一天比一天虚弱。
她身上的寒毒每到天气转凉便发作起来,浑身骨痛难忍,菊花还没开,她就已经穿起夹衣披风保暖,手上早早就揣起了手筒,等天再凉些,寸步难离暖盆地龙。
霜降过后,她便连起身都难,既不肯出宫到温泉边去,卫善出了月子亲去看过,她还待挣扎着起身迎接,可人已经坐不起来了,身上疼痛难忍,面上还要带笑,谢卫善费心去看望她。
“去岁吃红参膏身上好受了些,这些日子又骨痛起来,她自个倒是从来达观,只是我看在眼里,很不落忍。”徐太妃捧了茶盏,缓缓说着,眼眶也跟着微微泛红,当年的旧人,留下来的也只有她和乔太妃两个,乔太妃再一走,就只有她了。
人人都知道乔太妃身子不好,她自己更是已经在预备后事,这些年得的首饰衣裳,分送到拾翠宫去,说是给徐太妃留个念想。
如意承佑都是小辈,她也各有所赐,给如意的是一块粉碧玺雕花坠子,当年太皇太后赐给她压裙角的,说她年轻肤白最合适这样的粉晶,她特意寻了出来送给如意。
连侍候她的那几个宫人也都一并求了恩典,拉着卫善的手央求她道:“她们跟着我,也有受委屈的也有受辛苦的,等我走了,也别叫她们守丧守陵,将她们放出宫去,各自讨生活。”
连银子也已经给她们预备好了,事事都不须卫善烦心,最后求的就是与阿符合葬:“我也知道不合规矩,可我盼着这一天已经许多年了,只盼娘娘能圆我心愿。”
她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太医确也跟卫善禀报过,说是乔太妃没有多少日子了,卫善也吩咐人先预备起丧事来,听她这么说,嘴上不住宽慰她:“这是冬日里身上一时疼痛,春暖花开就又好了,太妃别想这许多,只管好好休息便是。”
乔太妃心知大限已到,思量一回,这辈子已经没有什么后悔的地方了,吩咐花房送来夜合花插在瓶中,一瓶摆在阿符灵前,一瓶搁在床头。
屋里烧着地龙,夜合花插在瓶中,朝开夜合,乔太妃殿中总有药味难散,插了这花便满殿都是清香气,叫她不住回想起才刚进宫时,与阿符同屋,屋边窗下开的就是这夜合花。
阿符最爱摘这个来给她簪头,说这花香最衬她,摘来满满一碟,她便拿针串起来配在襟边,比什么花粉胭脂都要香,自夏日开到秋日,香得这么久这么长。
卫善听说乔太妃房中插了这花,叫她精神都好起来,便吩咐花房隔日便送些新鲜的去,看她吃得多了,睡也得香了,还道她能撑过这个冬天。
乔太妃吩咐宫人高烧红烛,就在花边点灯,照得夜合花至夜都还盛放,又让宫人开取妆镜,替她梳头,她已经瘦得一把骨头,脸色苍白,调了胭脂点在唇间,看上去才精神一些,伸手摘下一朵夜合花配在襟边:“我睡了,有甚事不要来扰我。”
说着合衣而卧,一只手按着襟边花朵,闻着花香气睡去,睡梦中仿佛没了病痛,眉间还带着三分笑意。
宫人值夜换班,每到夜间乔太妃便疼痛难忍,便是梦中也轻轻呻吟,今日却睡得这么熟,掀开帘子一瞧,才知人已经走了。
第二日天明,宫人才把乔太妃去了的消息送到甘露殿,卫善心知她早存死志,符允容死的那日,她也跟着入了土,活着不过是为了复仇,听见她握着花枝睡过去了,也还是红了眼眶,半晌才道:“就按乔太妃生前安排的那样,给她办丧事罢。”
徐太妃听见消息哭得满面是泪,急赶到乔太妃房中,见满殿的夜合花开得正盛,她立在门边久久都未进去,隔着薄帘道:“她也总算是如了心愿。”
生前侍候她的那些宫人,有肯出宫去的,也有愿替她丧守的,卫善也赐下一笔金银给宫人们,这才知道乔太妃已经替自己收拾出一只箱子来,里头俱是她一点一点收罗起来与符允容相关的物件,除了那口箱子要带进陵中去,余下的都分赠赏赐了。
符允容是正元帝降罪贬为宫人的,死的时候连口薄棺也没有,尸骨还是卫敬容派人悄悄收拾起来,到这会儿卫善才如了乔太妃的心愿,将两人葬在姑姑身边,她们在时便与姑姑亲近,死后也能和姑姑一道。
徐太妃送了祭棚到灵前,红着眼对儿子道:“日后我去了,你别将我葬在封地,把我送回京城来,陪在娘娘身边。”
她口中说的娘娘自然是卫敬容了,秦晏虽不愿听母亲说这些,却知道她是当真感念太皇太后,闷声不答,徐太妃连说几回,他这才答应了。
卫善吩咐在乔符二人同置一棺,棺中摆放夜合花,陵前也种上花木,等来年花期,必开得满殿清香,看徐太妃茶饭不动,劝她道:“这回她们二人终于相见了,我猜乔太妃心中必然是高兴的。”
若不然也不会眉间含笑,徐太妃听了,黯然出神:“她是个痴心的,咱们难受,她这会儿必见着阿符,不知如何欢喜。”
第397章 并立
乔太妃无子, 她自己又早已经打算好了后事,丧仪便按她生前吩咐的那样从简来办, 她殿中的宫人都不必替她守陵, 守过百日的孝便能讨个恩典出宫去。
宫中几个孩子都按着辈份穿孝扎白守制, 等换下身上的孝衣,换上素色暗花衣裳时, 宫里各廊各殿便又重挂上了红灯, 迎来了新一年。
秦昭带大军亲征, 在金州发兵, 年前便攻到通州,魏宽的兵马节节败退,捷报送到京城, 林文镜便上书提议,虽陛下不在京中, 也依旧请开含元殿大宴,由皇后代为主持。
这封奏疏送到了甘露殿, 卫善颇有些吃惊,京中既有秦昰又有秦晏,若循旧例,该由亲王代为主持年宴, 林文镜却突然作此上书。
他有许多回上书提议,虽都是秦昭心中所想, 却操之过急, 这回的主意更是急进, 卫善并未曾授意,他却突出此言,卫善倒不怕传到秦昭耳中会惹出是非,只是担心朝中大臣以为是她有心如此。
往年大宴,帝后共同升坐,祝酒三杯之后,皇后便往后殿去,与诰命同席,从来也没有皇帝出征,皇后来主持大宴的先例。
正元帝也曾御驾亲征,那时便没有过,永平帝在朝时,由甄太后开年宴,甄家的风评如此之差,那一回年宴,甄太后有意抬举母家,被百官暗中嘲讽,徒留笑柄。
林文镜这封奏疏一出,朝中诸臣却并觉得多么冒犯,却也互相打听,猜测着是不是陛下征战,皇后有意想从后宫往前朝来。
皇长子才刚立为太子,卫家又手握重兵,皇后若有此意,该当如何是好。
林文镜不能往后宫来,卫善便将叶凝请来,叶凝带来一对木牌子,一看便是林文镜亲手刻的,一块是龙一块是凤,叶凝取出这对木牌搁到桌上:“这是先生特意雕来送给小殿下小公主的。”
木牌上的龙凤雕得精致,龙盘凤舞,可卫善是见过林文镜原来做的雕件的,知道这虽是贺礼,线条却并没有原来那么精心,叶凝低头一笑:“他这些年事多忙乱,已经许多时候都没有空闲好好碰一碰刻刀了,手生了。”
曾经刻刀是林文镜打发长日唯一依靠的东西,这么一算竟也两年多不摸刻刀了,手竟生成这样,叶凝看了又是感叹又是欢喜。
在他病痛难医的时候,她没想过要离开他身边,除了能够依靠她之外,他身边再没第二人了。如今林文镜声势煊赫,门前车马不绝,叶凝虽心中为他一展抱负而高兴,可却觉得与他之间越隔越远了。
他身边多了许多人,侍候茶饭的小厮,磨墨铺纸的书僮,迎客送客的管事,人人都知林相没有家室,自然也不会带着夫人过门交际。
叶凝在府中成了尴尬人,独居后院,越来越难见他一面,若不是前朝后宫尚且要她传话,她守在屋中绝少出来,连许多年没功夫练字帖都取了出来。
林文镜气色好了许多,叶凝的气色却不比过去,清眉倦目,与卫善同坐时,再没有在军中那样的光彩了,卫善问她道:“林先生这封奏疏是什么意思?”
“便是他所写的意思,想请娘娘主持群臣大宴,与臣子同乐。”叶凝说到这个,目中闪现此许光华:“若是娘娘问我,我自得说先生这话很是应当,这本是年宴,又刚立太子,娘娘出席同乐也没有能挑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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