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部官员死伤大半,在京为官的几大世家更是凋敝,六部之中空缺的职位无数,当年革除冗官,京城六部的职位被袁礼贤削减一半,余下还有三百来个官职,魏宽又带走了百来人。
衙门里头无人做事,朝中诸事也无法运转,只得先任用起举子来,再考评选优。在京的有功名的士子们倾巢而出,原来曾当过职的就更吃香,自小吏起往上升。
紧要的官职由秦昭点官,大多是跟随秦昭从甘州打过来的那些官员,袁含之在龙门山起事应和,一路上四处整合军队,竟然也一路打到了商州,与秦昭在京城外汇合。
袁含之一丈开外都看不分明,竟也能骑在马上,见了秦昭下马便拜,跟他一道来的,多是欲投效秦昭却不得其门而入的将领。
跟着袁含之既打出了功劳,又成了秦昭心腹的,先报上姓名,再听调配,城破之后与秦昭从甘州带出来的军队一般平起平坐。
攻破京城,秦昭头一件交待袁含之的事,便是写封后的诏书,召告天下封卫善为后,再命礼部专为她造皇后宝册玉印。
袁含之落笔成文,诏书是写好了,却没有玉玺能在诏书上用印。大业的玉玺,连同秦昭当年夺回的前朝十四枚金印,一并被魏宽带走了。
一时无印可用,秦昭从袖中取出自己的印章来,上面用篆体刻着一个昭字,就用这一枚印盖在诏书上,发出了第一道御令。
除了召告天下,也派令官传旨意去甘露殿,沉香一接着消息便进忽忙忙奔进殿中,眉梢眼角藏不住的喜意,一面报给卫善一面懊恼:“才刚就该沐浴更衣,这会儿娘娘也好接旨啊。”
卫善身上还是那身天下闻名的红甲衣,还不及换过宫装,她搁下笔来,让沉香倒一盆水来,绞了巾子擦手擦脸,就穿着这身甲衣出了殿门。
传旨的太监倒是熟人,王忠的小徒弟林一贯,他一直身在宫中,人人逃散,他却未逃,一等秦昭入宫便前近侍候。
此时见到卫善,满面是泪,高举圣旨,行到阶前,一见卫善便先行礼,颤抖着声音道:“陛下旨意,请娘娘站着接旨,从此往后不必跪下听宣。”
卫善见了林一贯正要问话,不意秦昭会有这样旨意,他从不曾吐露过,立在原地怔了一怔,天地君亲,二哥竟将这君字也剔了出来,让她从此不必跪拜。
卫善立在甘露殿高台之上,抬头望向紫宸殿,嘴角微微翘起,对林一贯道:“宣旨意罢。”
这是亘古未有过的隆恩,自有君臣起,便未有过,林一贯低头宣旨,袁含之深知秦昭心意,将卫善随军出征的事加倍渲染,写进册立皇后的诏书之中,百世流传。
林一贯宣完了圣旨,卫善亲手接过,见旨意下方是那枚她再熟悉不过的小印,指尖一抚,轻笑出声,抬头问林一贯道:“林公公别来无恙罢。”
林一贯确也受了些欺负,乍见旧主,如何不激动,方才是宣圣旨不能跪,卫善一接过去,立时下拜,结结实实给她磕响头,涕泪横流,拿袖子掩住脸:“奴才原想逃出宫中追随陛下,无奈不得出城,只得守在城中等待陛下回来。”
林一贯先是陈情,接着又哭太皇太后,再跟着又哭王忠,卫善安抚他道:“大监的身后事都仰赖你来办,如今也该给大监正名厚葬的时候了。”
秦昭在凤州登位,以大业皇帝的名义讨伐魏宽,他手下不住有人写文章骂魏贼,魏宽手下自然也有人出主意泼脏水。
现成的把柄捏在手里,将秦昭骂得狗血淋头,还是秦昱原先的那一套话,说秦昭是太监养子,地位寒微,竟也想称帝。
两边光是骂战便不知写了多少诗篇文章,阵上用刀剑杀敌,阵下用笔杆子杀人,一口一个钉子,恨不得能把人扎死。
林一贯自然也听闻了这些,只当秦昭进了京城,也不一定会厚葬王忠,那些个读书人,口舌这样毒,总要避忌,听见卫善这么说,目中热泪不止,又要跪下给卫善磕头,磕得额上一片红。
卫善一把扶他起来:“二哥身边无人侍候,你先去,渴了饿了好歹有人照管着,叫他不必担心我,我自个儿能料理。”
林一贯拿袖子抹了泪,这才回到前殿去,卫善依旧提起笔来写信,既有林一贯在,不时便有前殿的消息传到甘露殿来。
秦昭先是封后,跟着提拔官员,其中袁含之章宗义都受了提拔,林文镜为宰相,卫平封了平南王,消息传到甘露殿,沉香比卫善封皇后还更高兴。
这是卫善早就知道的事,晋军攻下长清宫,两人在飞霜殿中时,秦昭握着她的手告诉她的:“我欲封子厚为平南王。”
卫平镇守清江多年,战时连下江宁王两座城池,毁了江宁王这些年来打造的水师船舶,自是大功一件,卫善听了却未立时喜笑颜开,如水目光望向秦昭,轻声问道:“二哥当真要封卫家作异姓王?”
第370章 为后
卫善的手本就被他握在掌心中,秦昭听她语带犹疑,将她的手抬起来,抻开整个手掌贴在自己右胸膛上,用力按住,让她感受胸腔之中一下又一下有力的震动。
卫善抬眼看他,他笑起来眼角已经有了细纹,看着她的目光却还如同少年时一样,卫善抽回手来,张开臂膀将秦昭环住,整个身子靠在他身上,轻声道:“我并不疑心二哥,只是封王并非眼前一朝一夕,也不是五年十年。”
而是百年数世之后,卫家三代之中降生的孩子便各有所异,他若是想要保有卫家的尊荣,不必用这个法子,正元帝都只半真半假给了一个卫王,秦昭给的是百世荣耀,从兴到亡,卫家的荣誉都将与大业的荣誉绑在一起。
秦昭伸手替她理鬓边碎发:“子厚为大业建功立业,我就算私心偏袒他,也偏袒得有理。”说着抚摸她鬓边茸茸细发,眼边笑纹更深:“我百年之后也与善儿同在,善儿又忧心些什么呢?”
卫善伸手抚平他眼边细纹,整个人陷在秦昭怀中,她自然知道秦昭的眼界与当年出京城时更进一步,所思所想都与大当不同,他当年走时还一心想着保全自身,能够与她回到晋地相守便是人间乐事。
正元帝若是当真肯放他们一马或是善待优容,让他们在晋地安然度日,秦昭也不会被大漠的酷暑风沙,锤炼出胸中大志了。
两人点灯夜话,无人守在身边侍候,沉香急匆匆奔进来禀报时,卫善连笔尖都没颤一下,嘴角微翘:“知道了,忙去罢。”
沉香立在原地,和小顺子两个面面相觑,这样的大喜事,娘娘怎么也该高兴才是,卫善没听见脚步声,抬眼看了他们一眼,笑道:“确是喜事,往后再庆贺就是,先看看殿中还少什么,库里有的先搬过来填补,小厨房里煮个百合绿豆,送到前头去给他们消消暑气。”
沉香立时笑了,原是公主沉得住气,主子都沉得住气了,她和小顺子青霜几个也不能这么没眼力,赏了那个来报信的小太监,端正着脸色给他一个红封:“娘娘知道了,你再带个话,就说谢谢林公公。”
跟着依言吩咐汤水,很快便煮了绿豆汤,宫中还有窖藏的冰,去岁藏进窖中,今岁还不及取用,凿下来调在汤中送到紫宸殿去。
午后正是日头最猛的时候,紫宸殿中也摆上冰盆,七八个翰林作御记,政令一道道发出去,从早到午没有片刻休憩,饮上一口冰汤,正能醒一醒精神。
林一贯出来时便道:“大人们都夸娘娘想得周道,真该叫娘娘瞧瞧陛下脸上那份笑。”
沉香嘴巴一抿:“娘娘可是时时惦记着陛下的,林公公担待,有甚事若不周到的,立时来知会我一声。”
林一贯哪里敢,连连弯腰作揖,心里想到了王忠,当年正元帝在时,与太皇太后哪有这般亲热。
沉香只觉得浑身都是力气,满面是笑意,退回去办事,光是甘露殿里就有许多事要忙,小顺子在门
边拦住她,眼睛往屋里一睇,压低了声儿:“今儿陛下必是要歇在甘露殿的,我才派人到库里去瞧过了,收拾些锦帐牙席来,再让小厨房整治几个小菜。”
沉香听了蹙蹙眉头:“娘娘才刚说了,宫里事多人少,她这儿便先简薄些,让我别费这许多功夫。”
小顺子一听便“哎”一声,扯着沉香的袖子到檐下去,伸手点一点紫宸殿的翘檐:“娘娘与陛下再是多年情份,也不能怠慢了陛下,如今可不是在王府里。”
沉香眨眨眼儿,先是一怔,跟着明白过来,进了宫可跟在凤州军营里不同了,她连连点头:“你说的很是,娘娘想不着的,咱们也得想着了。”
把手边事都交给宫人去吩咐,自个儿急忙忙去挑素色的绢纱出来当帐缦,又着人往花房去,挑了几盆白茉莉白山茶,小的金玉之器都被搜刮一空,倒有烧琉璃的大水盂还在,在水盂中盛上水,又水藕花洲里捞几尾锦鲤来,着人抬了摆在殿中。
待卫善一封信写完了,往殿中一扫,整个甘露殿又有了活气,正要夸奖沉香,小顺子急急忙忙奔进来,手里抱着卷轴:“找着了找着了,太皇太后的书卷找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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