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太医回来的晚了,他本就在甘露殿中轮值,其余四位太医都在,自不能说自己留在晋王府喝酒吃肉,当着正元帝便把病情说重了几分。
是以不等卫善开口,正元帝便先挥一挥手,让她赶紧回去,卫敬容又进来问皇孙起名的事,正元帝便道:“这是头个孩子,让显儿来起。”
卫敬容一怔,看他神色不似作伪,同卫善两个互碰一眼,又赶紧挪开,替他掖一掖被角:“总该有个小名儿,大名再让显儿来起。”
正元帝这才点头:“我想一想,这个孩子叫什么好。”
这个孩子秦显从没有期望过,他走的时候,太子妃倒是曾经问过,让他定下几个名字,秦显浑没在意,那会儿便道:“回来了再说。”他既回不来了,名字也就没有着落了。
卫善退了出去,心里惊疑不定,就算是上辈子,正元帝也不曾神志失常过,让结香传话给姑姑,顺着他说话。跟着又去了麟德殿,秦昰才听了课,这会儿正在写字,一见卫善来,便伸手要她抱,挨在她身上:“师傅这些日子待我好严厉。”
卫善看他桌上功课,分明是去岁的奏疏,里头引用的那些话,只怕秦昰都还未读到过,这是拿他当太子来教导了,心底一紧:“这是谁的功课?袁相的吗?”
秦昰趴在卫善的身上,大哥失踪,他狠哭了几日,父亲病了,他又是一通哭,歇了几天的课,再上学时袁相突然严厉起来,原来他做了能说好的,此时看着他只是摇头:“殿下该当更尽心才是。”
袁礼贤本就生得严肃,秦昰很有些怕他,听见他这样说话,就已经那样懊恼自己做得不够好,连着几日躲在被里偷偷抹泪,书是背得出的,可除了背书,袁相还要听他的见解。
六岁小儿就是读书早些,又能有什么见解,说得浅了袁相便皱眉头,秦昰越来越怕他,可母亲姐姐都在烦恼,这些事他便忍住不说,想着自己做得好了,师傅就高兴了。
小顺子青霜都不识字,看到这些哪里知道袁礼贤在教些什么功课,就是两个伴读的小太监,也不过识得几个字,卫善摸着秦昰的头:“昰儿不必怕,姐姐调一个人给你,这些功课若有不懂的,可以问他。”
这个人选就是颂恩,仙居殿的书房就是由他来管的,大夏末年,宫里有一批读书识字的太监,虽到了大业不许这些太监识字,颂恩却是前朝就在宫中的,椿龄做的册子,里头一半有颂恩的功劳。
把他调到秦昰的身边,以后两边都有人看着,袁相说了什么,教了什么,都能立时报给她知道。
袁礼贤又是上奏折请立太子,又是私下加重秦昰的功课,难道他当真是要把昰儿送上太子位?
卫善摸摸秦昰的头,笑道:“师傅待你严厉些是好事,大哥二哥读书的时候,背不出书还要打手心,你可没挨过打罢。”
这倒是真的,袁相待他虽然严厉,却从没打过他,也没骂他,只是皱紧了眉头,给他再多加功课,秦昰扒着卫善,轻声道:“我以后会更用功,不叫袁师傅再皱眉头。”
卫善摸着他的肩,怕不是用功就能好的,看这些功课,袁礼是为了什么这样心急?上辈子正元帝是在三年之后驾崩的,去世之前收拾了袁家,是不是也有袁礼贤着急立太子的因由在。
卫善还未出宫,八百里加急的奏报又一次送到御前,卫敬尧未能寻回秦显,只找到正元帝赐给儿子的那把宝刀,宝刀上系着一半锦帕,绣着兰草。
正元帝本来病势见好,接到信报,嘴唇青白,面上再无半丝血色,最后一点盼望也被打破,一阵头晕目眩,卫敬容伸手去扶,他一把握住卫敬容的手,眼前一片漆黑,心中惊慌,伸手去摸,隔得一会才又复明:“着魏宽攻盐湖城。”
这是要跟北狄大贺部族开战了,这令才刚下,又是袁礼贤出来反对,一年里接连打了几仗,国库消耗大半,北狄骑兵精锐以一敌十,贺明达原来是最熟悉大贺氏的,一门都被屠戮,如今用兵攻打盐湖城,劳民伤财,胜算极小。
正元帝成怒之下,哪里还听得进袁礼贤的话,让魏宽即刻发兵,就用贺明达祭旗。
第183章 承吉
朝中纷乱, 秦昭病在床上也避不过去,他回到京城的第二日,东宫学士便分批到晋王府来拜访, 管事到内院禀报, 秦昭正坐在床上吃鲜樱桃,卫善捏着樱桃梗, 送到他口中, 吃着微酸, 便蹙起眉头来。
太子身死, 才刚崭露头角的东宫学士群龙无首,立时就成了一盘散沙, 这些人里有各州府举荐的, 也有从各个衙门里挑选出来的,还有上回秋闱取中的, 按翰林院待诏的官阶入东官。
秦昭主持秋闱, 替太子挑了几个得用的人出来, 一进仕途就入了东宫, 譬如鱼跃龙门, 还当就此能烧尾化龙, 正待磨拳擦掌,要在这十几个东宫学士里脱颖而出的时候,太子没了。
太子都没了,东宫学士还有何用?
这些人打的旗号是修书,也确是修了书献给正元帝, 上头落的名字是秦显,可这十几个人并非人人都在修书,博闻擅文的集成一派,替太子修撰文集,汇编诗作。
余下的每日都开小朝会,发表政见,呈送奏疏,再从其中挑选出写得最好的,以秦显的名义献给正元帝,秦显出征之前,才刚呈上了《司农十事》,袁礼贤看过,也要点头。
这十几人修书开小朝会,都是正元帝默许的,也是他乐意看到的,等到儿子登基,总不能再任用那一套旧班子,袁礼贤和胡成主的儿子没有选在其中,光是这一点,已经让正元帝欣慰。
这十几个人眼前仿佛有条青云路,当太子的智囊,等到太子登基,这一个个就跟着升官,是一条又直又稳的晋升路。
可谁知这路才刚起头,眼看着你追我赶走了一半,竟硬生生断了半截,这十几个人便站在路口,前面一片白雾茫茫,不知该通往何处去。
既能选上来当东宫学士,肚里没点见识的不成,太子失踪的信报一传,东宫学士便聚集一处,初时还不能互论前程出路,太子为主,他们都是臣子,虽则正元帝还在,太子对他们也有提携之恩,这些话不能宣之于口。
先论贺明达会不会反,跟着这十几个人难免也要哭上一场,可除了东宫,别的地方再用不上他们,原来的官职要么顶替,要么就只空有功名,人越聚越少,心里也越来越焦急。
便在此时,晋王回京,这些人听见晋王回京城的消息,就又生了期望,原来就是晋王举荐,正可问一问晋王,东宫学士究竟何去何从,这才三三两两提着拜盒,打着探病的旗号到晋王府来。
卫善一见秦昭沉吟,眉间露出几分忧色,伸手替他揉开眉心:“缓上几日再见罢,这两个月里,有三人谋到了出路,怕是不会来了,还有四个正想法子回到原来的官职上去。”
东宫学士是秦昭一手拉起来的班底,去岁东宫请宴,秦昭列为上宾,跟着晋王府也办宴,这些人卫善都是见过的。
那时还踌躇满志,几个吃醉的,还拉着要互斗诗文,东宫一派繁荣景象,谁知不过短短数月,倒像是丧家之犬。
里头一半出身寒门,租住在长安坊内,靠着月俸养家糊口,月俸虽还按时发放,可原来由东宫每月补贴的米粮肉柴和多发的一份薪津却没有了。
这些津贴是碧微在时发的,太子把私库交到她手上,由她来发放,各家有事酌情再添,她人一走,这事便无人再管了。
月俸也不知何时就不再发了,京城居大不易,睁眼就是一家老小柴米油盐,还谈什么君忧臣劳,君辱臣死。每一日的嚼用都靠在一个人身上,还得赶紧谋事谋出路。
卫善知道其中有两个是秦昭看好的,两人写的奏疏,他时有称赞,寻常跟王府走动的也最勤,让管事挑了个眼生机灵的小厮去了一回长安坊,安抚住人心,一切等太子事有了定论再行打算。
“这些人就算要用,也不是时候。”卫善托了玉碟等他吐出樱桃核,一颗樱桃核含得干干净净,这才吐到碟中,秦昭冲她一笑,握住她的手掌。
这几个是来探病的,进了东宫大半年,倒也能置得新衫,办些果品,可若是再撑两个月就得从长安坊中搬出来了,坐在花厅椅上,人人都不先开口,托着茶盏饮上两口,再抬眉看一看彼此,说不出话来。
耳中听得一阵环佩声,抬起头时就见几个宫人簇拥着个宫装美人从厅门进来,一看发间凤簪啣珠,便知是王妃来了,赶紧立起来行礼,一个个把袖子抬到眉间,不敢放眼去看。
卫善年小面嫩,怕不能服人,特意做这样的打扮,又穿了高底鞋子,眉毛一抬威仪渐生,扶着宫人的手坐到上首:“诸位先生能来探病,我代王爷谢过。”
几人再次行礼,连声不敢,卫善目光一个个滑过去,姚谦来了,叶惟仁却不曾来,收了目光,说的依旧是些宽慰勉励的话:“爷皇极重王爷病情,日日都派太医按脉,吩咐让王爷静养,待他身子好些,再谢诸位先生。”
卫善本来声音娇嫩轻脆,此时刻意压低,语意温柔缓缓道来,学着卫敬容说话的模样,又赐下果品还礼,起身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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