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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千金贼 (河山不改)


  柏氿唇角上的笑意稍稍收敛了一些,感叹道:“你小时候那么喜欢黏着我,现在换我黏着你……不可以吗?”
  呼延察直直的盯着靶心,没有看她,“十年,夜师父变了很多。”
  当年那么冷漠锐利的一个人,如今却总是在笑,唇角笑着,却笑不进眼睛里。
  柏氿垂眸轻叹:“自然是会变的……小柿子会长大,夜师父会老啊……”
  生死关头走一遭,眉未白,心已老。
  从此笑看人生,最是豁达,最是孤寂。
  最是……沧桑。
  呼延察抿唇,霍然松手,箭出,仍旧正中靶心。
  “十年前琼台的那一把火,我一直记得。”呼延察从箭篓里抽出第三根箭,缓缓道,“当年,那位杀神世子殿下将我点了穴,扔在女儿墙后,您在宫墙之下,看不见。”
  他说得很平静,柏氿的脸色却微微一白。
  呼延察缓缓拉开了弓,盯着靶心的眼神渐渐露出些微的杀气,仿佛前方箭尖所指的,并不是靶心,而是某人的心脏,“我趴在女儿墙后面,听见您说……”
  “温怀时,琼台亡了。作为主君,你,殉国吧。”
  凉风忽起,惊了思绪。
  往事如红铁烙印烫在心底,越是回忆,越是……恨。
  羽箭猛地穿透靶心,钉在靶后树干,箭尾轻颤,枝丫轻颤,颤落一地刚冒出芽的新叶。
  “当年我父君负您良多,所以我不怪您。”呼延察放下手里的弓,“但是,殷瑢,我绝对不会放过。”
  柏氿看着这样冷漠的他,怔在凉风里,不知该说什么。
  “殷瑢屠我琼台,作为温子石,我不会放过他。”呼延察道,“泽成帝执政两年,暴虐无度,不听谏言,凿河开山,民役甚重,百姓不堪其苦,多奔至我汗国逃难,难民侵扰我汗国子民许久,作为汗首,我更不会放过他。”
  “他为什么……”要暴政?
  柏氿的话还没有问完,又听他道:“当年您把中原的天下交给他,他没有珍惜。琼台的子民苦,千阳的子民苦,所以,我必杀他,杀他的方法我已经想好了。”
  柏氿顿了半晌,问:“是什么?”
  “泽成帝前一阵子大肆选妃,选妃的阵仗弄得很大,仿佛生怕天下人不知道一般。千挑万选选出了一位千金小姐,不日便要成亲。泽成帝很重视这场婚礼,特意邀了中原之外的国家元首前去参宴。”呼延察从袖口里掏出一封大红的请柬,递到柏氿面前。
  柏氿沉默着接下,请柬上写了几个字:“帝宴,喜,诚邀汗首赴宴。”
  这字迹她很熟悉,她曾在那样一段孤独的岁月里,独自窝在寝殿的一角,就着昏黄的烛光或者窗外的月光,一点一点抚着信笺上那些字字句句,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的读着,哪怕是时至今日,闭上眼,她仍旧能想起他那样俊雅的字迹来。
  柏氿抚着请柬上的字,呼延察继续道:“我会让我的军队扮成我的随从一起入宫,趁着这个机会去盗他的国,您也会跟我一起去。”
  “我为何要去?”
  呼延察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只要您服下药,修补好经脉,恢复功体,您就是天底下最顶尖的刺客。绕过守卫森严机关重重的大泽皇宫,混进洞房里杀一个人,偷一条命,对于您来说,不会是什么难事。您去偷了他的命,我在外派人控制泽成帝的手下,里应外合,大泽,不会再存在了。而且,这是伤亡最小的方法。”
  “若是我不跟你去呢?”
  “您没得选择。”呼延察冷漠神色不变,“辛兰和程昀在我手上,九千策和小白也在我手上。今早用餐的时候,我在他们的饭菜里下了巫毒。中原的药解不开这毒,程昀不了解巫药,他想解毒,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不过您放心,这毒三个月之内不会发作,只要您杀了泽成帝,他们就不会有事,天下的子民,也都可以脱离苦海了。”
  春阳很暖,叶底还有鸟儿在歌唱。
  微熏的风拂在脸上,柏氿却觉得很凉。
  呼延察抬头看了看天色,道:“不早了,夜师父,您回屋收拾收拾东西,不日便要启程了。”言罢转身离开。
  柏氿独自枯坐了半晌,半晌之后,缓缓低头捂住了眼睛。
  泽成帝二年,帝册立帝妃,帝喜,宴请天下。
  泽成帝非常重视这一桩婚事,就连新娘喜服的布料和样式都要亲自挑选。
  成亲的那日正是风和日丽的天气,蓝天蔚蔚,白云悠悠,红妆,如火。
  泽成帝行到新娘的花轿前,眉眼含笑,缓缓伸出了手。
  宫人掀开红绸轿帘,新娘娇羞的将手搭进泽成帝的掌心里。
  泽成帝垂眸看向她的手。
  纤纤玉指,甲色丹红,这丹红的指甲有些长,保养得很好,抚琴可以,若是用来握刀……
  泽成帝忽然沉下了脸色,猛地将这新娘甩开。
  新娘被甩到地上,众人一声惊呼,尚未反应过来这是个什么情况,泽成帝又凛然拂袖,赫然怒道:“把这穿了她嫁衣的女人拖出去腰斩!把这被弄脏了的嫁衣扒下来,烧了!”
  没人知道泽成帝说的那个“她”是谁。
  一众惊忙求饶声里,泽成帝扒掉自己身上那与新娘成对的喜服,颇为嫌恶的丢到地上,根本不管前殿宾客如何,兀自穿着中衣大步走进洞房里。
  洞房里静得厉害,只有红烛的火苗微微跳动着发出些许声响。
  他沉着脸色走进这洞房里,红烛,金樽,锦被,画栋雕梁,一切如常。
  殷瑢却忽然一笑。
  很多年以前,她扮成他的新娘刺杀他。
  很多年以后,他设了一个喜宴等着她来杀他。
  她却好像已经腻了假扮新娘的戏码,早早的便埋伏在了这洞房里等他。
  “你终于又肯见我了……”殷瑢含笑说着,似是很欢喜。
  柏氿隐在房梁暗处,眸光忽然晃了晃,像是有水光迅速泛起,又被强忍着逼回去。
  “我差一点就要娶了别的女人……”他朝着她的方向,缓缓张开手臂,“你可还愿意让我,抱一抱你?”
  雕花朱门关得很严,风荡不进洞房里,桌上的烛火却猛地一摇。
  柏氿从房梁上扑下来,眼见着便要扑进他的怀抱里。
  殷瑢扬起了唇角。
  忽听噗嗤一声轻响,有一柄薄翼短刀,直直没入他的心口。
  一刀,穿心。
  ……有天下人为证,你若是还敢再去娶别的女人,那我就……
  ……你就如何?
  ……我就一刀把你杀了,一刀穿心,让你连说遗言的机会都没有……
  血水从伤口里溅出来,湿了衣襟,柏氿眼底的水光也跟着迸出来,润了满面。
  “为什么不躲!你为什么不躲?!”
  殷瑢低低笑了笑,他似乎是很疼,连带着那笑声里竟有几分微颤。
  “我说过……”他俯身拥住她。
  “……若有一天我当真负你,那我等着你亲自来取我性命,届时,我绝不反抗……”
  柏氿微震,惨白了脸色,“你别说话,也别乱动,我……”
  “……嘘……”殷瑢轻轻伸出手指点上她的唇。
  柏氿忽然便止了声,那眼角细流却止不住的拼命涌出来。
  生命的最后一个瞬间里,他抚着她的侧脸,轻轻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我终于……又拥抱到你……”
  鸟儿从树梢上振翅飞起,越过天上血红的日轮。
  殷瑢那抚在她脸侧的手,蓦地垂下。
  柏氿一僵。
  她像是僵了很久,又好像只僵了一瞬。
  僵怔间,忽有破门之声传来,门外金黄的阳光霍然照进微暗洞房。
  呼延察在这阳光里走来,身后跟着他麾下的军队。
  他指着她还有她怀里的尸体说:“拿下。”
  立刻便有侍从大步上前,按住她的肩膀,拖走他的身体,拖得血水蜿蜿蜒蜒,延伸至刺眼的光线里。
  悲痛到极致,柏氿竟连武力也忘了用,只是徒劳的在侍从手底下拼命挣扎,“停下!停下!小柿子!你再让我看看他!你再让我……”最后看看他……
  她没能把话说完,呼延察忽然用帕子蒙住了她的口鼻,奇异的香气飘进她的鼻子里,连带着视线和神智都迅速混沌起来。
  陷入黑暗的最后一个瞬间,她听见他说:“夜师父,您若是敢自尽,那么大泽上上下下的所有子民,还有您的那些小伙伴们,都会给您陪葬。”
  泽成帝二年,帝死。大泽并入阿拔汗国,是为汗泽。
  花开叶茂,春夏交际。
  燕子衔着小树枝筑进巢里。
  蝴蝶收翅,点足立在花上。
  枝叶掩映,草地上落下斑斑驳驳的小太阳。
  明亮阳光斜斜的照进一间上了锁的小屋子里,呼延察命下人取下了锁,他推开门,缓缓走进去。
  屋里没有什么东西,空得厉害,柏氿坐在地上,听见他开门的声音,缓缓的转过头来。
  三个月。
  她被他囚禁在这里三个月。
  柏氿抬头看着身前漠然而冷酷的呼延察。
  她眼底的眸光很淡,也很凉,仿佛是千山深雪,覆了所有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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