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到了自己身上,仿佛也不是那么难熬了,吃的皆是新鲜的热菜,自己也给照顾的很细致,一举一动皆给纵容着,仿佛并无甚么不好,比从前在家里时,还多了许多自由。
她心里不由有些复杂起来。那老家伙从不肯露面,也不愿见她。
她不晓得是为甚么,但也非是无知。整间屋子的秀女,再没人同她一般享受了,她们吃用的,同自己吃用的比起来,对比未免太明显。可这些照顾她的宫人,也从不避讳她的特殊,故而她时常能感受到,她们待她怪异的态度。
她只觉得相当扎心,这人很明显,便是想把她弄得没有好友罢?她入宫这些时候,也算是明白了许多事理,人与人哪有像宫外那样赤心相交的,即便交情好的,难免也要横竖揣摩着交际。
更别提像她这样,名目长胆被优待的了。有些秀女不愿与她说话,有些如苏绣一般的,倒是爱贴上来,可她到底也是瞧不上眼的。
总的来说,进宫这许多时候,她遇上的皆是彼此想看糟心的。她承认自家也有错,开头时不该这般天真,以为乱发脾气颐指气使便能被刷下来。
可是现下看来,即便她不乱发脾气,一样没有友人可交。她不能想象自己若是正儿八经中选了会怎样,大抵比现下更糟糕些。所以自己没人说话没人谈心,到底于他有什么好处!
作者有话要说: 垂丝海棠:许多年过去了,老花匠死了一代又一代,我们终于……还是等到你。你们还会在花雨中下棋,依偎着低语浅笑,吃茶听风么?
作者:前朝的事不会带到本朝啦,可以意会,但我也无意过多牵扯。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过了几日便是上元节,自从陛下登基后, 宫里便鲜有这般热闹的时候。或许是今年秀女入宫的缘故, 皇宫里也蒙上一层淡薄的暖色。
孟春时节,殿里烧着上好的银丝炭, 一殿的姑娘其乐融融的分桌吃着圆子,分食着糕饼。秀女身份在后宫中算是最低微的, 故而也不曾有贵人驾临, 与姑娘们一道用膳。
这是她们来宫里几月,最放松的时候, 仿佛自己又变回了给爹娘捧在掌心的娇娇女,与一道的姑娘们嬉笑说话, 原本沉冷的隔阂,仿佛暂时在这日夜里消散不少。
任丰年向来不大与人讲话, 竖着耳朵听着她们讲些民间趣事, 心里倒是轻松起来,是不是还会笑两下,叫人瞧了倒是十分纳罕。虽说宫里过节的味道并没有那么浓郁, 却还是让她感到放心, 她想起自己的父母, 甚至任越年,微微红了眼眶。
同桌一个丹凤眼姑娘见她红了眼眶, 抿抿唇,才问道:“任姑娘可是想家了?”
任丰年抬头看她,又垂眸一笑道:“是有些想, 我却不知什么时候能回家。”
话音刚落,一桌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她。毕竟在她们看来,任丰年就是最心机想往上爬的那个人,为着那份优待,也不晓得家里付出了多少,如今嘴巴一张,倒仿佛她才是最无辜可怜的。
丹凤眼秀女笑了笑,不再同她搭话。片刻后,姑娘们又说起了元宵故事。
任丰年的心情却突然不那么好了,她也晓得那些姑娘不喜欢她,甚至早就在心里为她划上了居心叵测的名头,可是当她真的想说什么,却没人相信,亦没人在意的时候,她也会忍不住难过。
任丰年吃了一半,糯米酒倒是小口小口吃了一些,心中乏味,便放下银著,由着宫人侍候着漱口,便对她们道:“你们慢些吃用,我先走了。”
苏绣起身,拢了拢身上的袄子,耳间喜庆的水红色嵌白玉耳饰,衬的她更是婉约。她对任丰年温柔笑道:“任妹妹,我与你一块儿走罢,横竖我也乏了。”
任丰年看见她便心烦,这些日子苏绣经常与她说话,说话也就罢了,话里话外皆隐约在套她话,还以为自个儿多么风趣似的。前头专门有宫人来伺候任丰年洗漱用膳,她也要凑到那宫人面前奉承两句,又要在宫人跟前,与任丰年论道诗词,只说是自幼喜欢云云。任丰年自然不搭理她,并且都搞不懂她,同一个宫人怎么又有这许多话讲。
只任丰年理清脉络后,也不爱与人多争辩。多数时候苏绣都满面亲切温柔的与她讲话,她也并不好伸手打她的笑脸,故而倒是沉默不语的时候居多。
只此时也懒得与苏绣讲话,便点点头先行一步。
任丰年一走,桌上便更活跃起来。其中一个陈姓姑娘吃了口酒,笑道:“苏姑娘实在好脾气,那位都这般横眉冷眼,她还要贴上去。”
她左手边的秀女也笑:“可不是么?那位也是有趣儿,还说甚么想回家,她也真是……不嫌脸大。”说着凑趣地笑了笑。
凤眼秀女这才淡声道:“旁人的事咱们再不要作评,你们有本事当着她的面儿说去,背地里讲小话,十足的没劲。”
凤眼秀女姓吴,算是一屋里任丰年之下最漂亮的,平日里也不爱说话,不过为人算是坦荡厚道,故而与她相交的人也多些。
她此话一出,便无人再多话了,毕竟不能又因着任丰年,毁了好端端的佳节。更何况也真无人敢当着任丰年的面说,前面几个多舌多事的,有哪个落得好下场?
就连之前那个刘淑贞,也给嬷嬷撸了下去,只说是平日里不爱洁净,是为行止之差。可也没人真儿个觉得刘淑贞哪儿脏了,都是一样洗漱的,怎么偏她就不爱洁了。这话也无人敢提,皆把眼睛往任丰年那端觑,都觉着定然不少任丰年一份子。
不过任丰年倒是没心没肺,该吃吃该睡睡。她是一点愧疚也没有。有几个与刘淑贞关系好的,皆觉着刘淑贞能到这地步也不容易,不过就是多嘴两句,后头不也没再多嘴了么?给人说两句怎么了,又不少块肉。她竟也不依不饶,这心性也实在太狭了。
任丰年出了正殿,身周便随侍了几个宫人,提着红灯笼,默默跟着她身后,只怕外头太夜,她不小心跌了跤。一边的苏绣也上前来,与她并肩走着,嘴里还柔声道:“丰年妹妹是要去哪儿……这是回咱们屋里的路么?”
任丰年顿了顿,才道:“我随处走走。”
苏绣有些怕天黑,她听闻这宫殿有几百年没人住了,谁晓得夜里有甚么不干净的东西?况且这个时候出去,又碰不上甚么人,她自个儿还以为今日陛下会来,还穿了身轻巧的藕荷色宫装,现下给风一吹,便凉飕飕的。出去乱晃,还不若早些洗漱了睡下,可保容颜鲜嫩。
苏绣犹豫一下,才道:“那我便先归去了,你慢慢晃着。”
任丰年点点头,并不多话,只带了宫人往海棠林的方向走。苏绣看着那些宫人皆恭敬着,亦步亦趋的跟着任丰年,不由心下泛起酸意。心下不甘,又想了想,远远的跟着任丰年走。
任丰年也不晓得为甚,她觉得心里很慌,又砰砰乱跳的,直到看见海棠林口的朱门,才稍稍淡静下来。门还是没关,稍稍开了一道缝,仿佛为谁留着一般。
她吩咐宫人皆在外头等着,一个人进了门。现下她只想一个人静静,倒并不害怕这片林子的传闻,也不知为什么,仿佛这地方天生便适合她。
海棠花的香味很淡,但一片林子连起来,便仿佛四下皆是清浅的味道,闻的她十分舒服。任丰年在林子里漫步,却见着远处的小屋独自亮着暖色光晕。
走近看,这小屋四四方方,廊前挂着各式各样的宫灯,随着微风轻轻摆动,与整个宫殿的肃穆相比,这间屋子更有些特殊陈旧的味道。
任丰年很喜欢这样的屋子,比起太大的宫殿,她觉得住着更安心。不过即便是母亲,也不理解她的想法,因为宅子就是越大越好,仆从也要成群,才显得贵气。
她想起那个老太监,大约是个守林的,瞧着四下也只小屋子有灯火,想必他便是住在这里的。任丰年心里对他很是亲切,便想着进门拜访一下,即便说不了多少话。
她走上短短的一截阶梯,踏着泛青的石板,来到门前,心想着怎样说,才不显得无礼突兀。踟蹰两下,她还是生出冻得发红的手,轻轻扣了三下门,抖着柔嫩的嗓音道:“老公公,你在吗?我是那日海棠林的姑娘,我能进来与你说两句话么?”
任丰年等了一小会儿,见还是无人应声,心里便有些奇怪,正伸手要扣第二次,猝不及防的门便开了。
她满眼皆是男人的胸膛,抬眼对上一双沉黑的眸子。那人优雅的眉骨紧绷着,一身家常的白色衣裳,居高临下看着她,并不说话。任丰年面上妥帖的笑容差点碎在脸上,僵着下巴显得有些滑稽。
他垂眸,看见她冻得通红的萝卜手,正要伸手,面前的小姑娘倒像是回过神般“啊”一声,急匆匆转身,连裙摆都不提,便惊慌失措的发足奔跑。她转身时,活像是见了甚么不干净的东西,整张脸都是苍白无措的。
男人注视着她离开,确认小姑娘没有磕碰到,便又关上门,缓步走到桌案前,慢条斯理地批阅奏折,仿佛刚才不过是个再小不过的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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