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齐修这次也笑起来。
小楼上,舅母和路氏相对而坐。
“你回来也有些时候了,我却不曾给你亲手做些吃食。还记得你未出阁的时候,最爱的便是那口翡翠酥。”路舅母说着,给路氏夹了一块。
路氏看着嫂子平静的面容,倒有些想不起来当年那个柔弱又胆小的女人了。那时候嫂子为了一个大哥宠爱的妾室,日日素着脸,满面忧虑的像黄梅雨季,潮湿又难熬。
那个妾室姓甚么来着?路氏皱一下眉,她也不记得了。但她记得那个妾室生的很美,纤腰如柳肤白胜雪,可意外的老实本分。老太太老爷子虽不喜欢她,逢年过节赏甚么东西,却也从不少了她。大哥虽喜欢那个妾室,却也不曾为了她冷待嫂子,不然表哥也不能早早落地,健康幸福的长大。
路氏少女时因着哥哥的缘由,和那个妾室一块儿玩过几次,虽不亲近,却难得有些好感。那个女人大方好看,心胸也宽,不像嫂子成日忧愁啼哭,故而路氏心中也有了比较。可她刚定亲时,那妾室却死了,肚子里揣了个西瓜般大小的婴孩,听老妈妈们说,还差小半月便要降生了。
嫂子因为那个妾室的死很难过,连着快一月,面上都带了憔悴,瞧着更加瘦小忧郁了。老太太担心她,叫了大夫来看,不成想却说嫂子有了一月的身孕。家人都很喜悦,就连哥哥也终于展了笑颜。后来他们都关注起嫂子来,再没有人想起那个死掉的女人了。
路氏看着外面的青天,胸口有些闷闷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任祖宗:我可是一脚踢开太子的人,都学学我!
五年之后的任祖宗:真想一巴掌拍醒从前的我qaq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路舅母见路氏只温和浅笑,却不说话, 才又主动开口道:“妹妹, 你看齐修和丰年玩的多好。”
路氏看着窗外隐约的两个人影,点点头道:“是啊, 还和小时候一般。”
路舅母叹口气:“不瞒你说,我家齐修的性子, 我不是不明白。之前陈家也来, 透过要结亲的意思。不过齐修不喜欢那姑娘,当头便回了人家。”
路氏微笑着点头道:“是了, 还是找个可心的好。”
路舅母见她就是不往任丰年身上引,只得又点头道:“妹妹说的是。我就想着, 齐修待丰年好,又是表兄妹, 将来若是真有缘分, 可不是亲上加亲。”
路氏啜了口茶道:“姐姐说的是。只我也弄不清丰年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你也知道,我只生了她一个……虽说有父母之命便够了, 却总盼着她能嫁得如意郎君。”
路舅母舒一口气, 才笑道:“妹妹说的是, 再看罢。”
路氏又问道:“我看二侄女也嫁了,那大侄女的婚事儿, 大嫂准备定在甚么时候?到时再忙也要带阿辞回长安,给大侄女添妆。”
这本是路舅母小家之事,路氏原也只需要等他们的信儿便够了, 她也不是那多事之人。只路氏有颗七巧玲珑心,回来这些时日,从小事上也觉察出,路舅母待大女儿若有似无的冷淡。
路舅母不愿提大女儿,才摆摆手道:“我自有安排,妹妹到时只管来吃喜酒便是。”
到了夜里,路氏总算抓住任丰年了。这两日任丰年比往日还要活跃些,日日有事做,这日子过的倒是充实。不过路氏这当母亲的,自然懂女儿,女儿这副模样瞧着正常,实则最是奇怪了。
路氏道:“阿辞,你老实同娘说,这几日发生了甚么?”
任丰年歪在榻上掰果子,几根雪白的指缘上沾了艳红的汁子,一张脸笑得像朵花:“能有甚么事?”
路氏柔声一叹,蹙眉道:“同娘有甚么不可说的?你是娘生的,母女连心,娘知道你很不高兴。”
任丰年有些不耐烦的低头:“娘可别问我了,我不想说,也不想提。”
路氏觉着女儿是长大了,放下针线把她抱在怀里哄:“乖阿辞,娘不问你了。娘就你这么一个乖囡囡,娘舍不得你憋着,你是要割娘的心……”
路氏说话时轻声细语,抱着女儿倒还像是在哄个长不大的小囡。任丰年被娘亲抱在柔暖的怀里,忍不住鼻尖一酸,红了眼眶,憋了几日的泪珠子啪嗒啪嗒掉下来:“娘——”
烛火微微摇曳,任丰年轻声地,把她和李琨的事情同路氏说了。她原本下定决心,谁也不要说道,只把这些往事尘封在心底的,可遇上了娘亲,总不愿叫娘亲失望伤心,忍不住便倾吐出来。
路氏听完后:“…………”
路氏有些震惊,自己女儿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背着自己谈情说爱,并且还谈婚论嫁。虽然任丰年没有说起对方的身份,但也有个模糊的概念,那是长安的一位贵公子。
路氏对于长安的权贵,并非很熟悉,但至少也知道那是什么概念。路氏自小念四书五经到大,自然懂得礼义廉耻。自家闺女这不是在同外男私相授受么?路氏年轻时候,连男人的面都很少见,每日被拘在屋里读书绣花的时候多些。她不成想自己女儿长大这么大,竟然已经同外男有这么些接触了,不由有些愧疚于自家没教好闺女。
可路氏看着任丰年哭得直喘气的可怜样儿,却一丁点也舍不得教训。自己就这么一个宝贝,说她溺爱太过也罢,她就是不舍得多训斥了,毕竟女儿已经这么伤心了。
任丰年边哭边说:“想容的事情之后,我就、我就同他说,算了吧,从此嫁娶互不相干了……他还说对我很失望,然后就走了……娘你说我做得对不对,我当时觉着自己没错,但一转眼又舍不得他了……”
“总觉得好像,这辈子也没法这么喜欢一个人了。”
任丰年知道路齐修喜欢她了,放风筝的时候,路齐修偷偷同她讲的。他说的很小声,好像这样她就没法拒绝了。
任丰年觉得自己就是不喜欢他,又觉得不试试怎么知道。可脑子管不住嘴,下意识就拒绝了。
秋风吹过少女素色的裙摆,任丰年垂头道:“我只把你当哥,一辈子都是哥哥,咱们再没可能的。”
路齐修有些了然,天上的风筝被风吹乱了,他神色却如初:“我晓得了。阿辞,哥只是觉得,哥可以照顾你一辈子。既然你不需要,哥也就不会有那心思了。”
路氏听完,连针线都不动了。心里叹息,女儿才这么点大,过得比她当年可要完满许多。想想自己,不由默然。她知道女儿与那位贵公子之间的关系,是很不恰当的,可是她有什么理由指责呢?
路氏想想自己,依了父母之命嫁给任豪,可曾有真正放心依赖爱慕之时?还不是寡淡寂寞了十数年。有些话她分辨不得,可有些事大约也非是书上说了算的,日子还是自己过着才有滋味。
路氏给任丰年拍拍背,哄道:“你做得对,娘不怪你。那样的人家,咱们也不要去攀亲事。可往后你却不可如此了,有看中的便要同娘说。实在没有,等跟你爹去了浩水,就给你安排一门亲事。”
任丰年哭累了,有些抗拒道:“才不要嫁人,嫁人有什么好?”
路氏无奈,正要再劝她,促不防外头便闹成一堆。
青杳撩了帘子,神色有些沉重:“夫人,长安全城戒严了。”
路氏还没反应过来,她怀里的任丰年面色变得惨白。
任丰年开口道:“青杳,是皇城里有甚么变动么?”
青杳摇摇头道:“还不知,咱们这头消息得的晚许多。兴许明日便知了。”
路氏瞧她脸色,不由担忧。待青杳出去后才按着任丰年安慰道:“阿辞,你说的那人既是大贵人,根基便是很稳固的。再如何应当也不至有性命之忧,你们既已经……分开了,往后你也就不用为他牵肠挂肚,各自相安才好。”
任丰年心里还是担心,扁扁嘴道:“可他是……太子啊。”
路氏无语:“…………”
路氏给震的,差不多有一炷香时间说不出话来。
她半晌才缓缓道:“如此……阿辞还是早早睡吧,啊?”
转眼一看,任丰年早就闭上眼歪在榻上睡着了。
路氏特别为太子伤心,怎么能摊上这么个闺女啊?
第二日,路府才得了消息。
是当今圣人,驾崩了。
路家上上下下都开始着素,前头路齐媛出嫁时候挂的灯笼,也给换下来,一律亮色的玩意摆件皆给收纳进库里。皇帝驾崩,长安城的钟声整整敲了许久,四面八方每一个寺庙的僧人皆擦着泪敲钟。
城里城外的男男女女,都要随着钟鸣生哭泣。不过路家并没有到了品级六品以上的命妇,便用不着到皇城外跪哭,却是少了一番折腾。
圣人驾崩的第三日,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于灵前即位。太子重孝,起誓为先皇守孝三年。
更多的事情任丰年也不知道了,她不晓得那个人过得怎样,到底是欢欣还是难过。可她却觉得自己离他真是越来越远了,远到即便距离不过数十里,却只能听到旁人口中的他。
皇城,大明宫。
新皇只着素服,独自在灵前为先皇上了三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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