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殊缓缓踏入,近乡情怯,原本急切的心,在此时反倒有些忐忑起来,她的脚步迈的极其缓慢。
四九有些无措的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猪蹄,又去看一九。
一九恨不得一刀砍断他那只抓着猪蹄的爪子。
四九感受到了自家老大盯着自己手的杀气,忙扔了猪蹄,本也想在衣摆上擦擦算了,不想一方雪白的帕子兜头罩了过来。
他忙伸手接住,嘿嘿直笑,一九完全看不下去了,冷着脸大踏步跟上叶青殊,四九忙也跟了上去。
叶氏族学是个两进的大宅子,年纪小的在第二进,年纪大的在第一进,叶青程天资极好,这时候虽然才十三岁,却定然已是在听夫子讲解最深的内容了。
果然绕过假山,叶青殊稍一扫视,就看见左侧一排房屋靠拐角处的一扇窗户下跪坐着一个穿着满是补丁的灰色短褐、做小厮打扮的少年。
少年瘦而高,脊背挺的笔直,神色端庄肃穆,虽跪坐在凹凸不平的泥地上,隔着窗户窃听一个乡间夫子的授课,却宛如端坐明堂之上,聆听名家大师的言谈。
叶青殊鼻头发酸,眼眶微涩,双颊不自觉的烫了起来,叶青程——
叶青程和她说过,他虽也姓叶,却与叶氏不同宗,不属于叶氏的族人,因此是没有资格进族学的。
他便天天去陈夫子家中挑水担柴洗衣做饭,陈夫子被他缠的没办法,又感他求学之诚,便做主聘了叶青程做族学中洒扫的小厮,允他做完活在窗户外听夫子讲课,却不允他朝窗户里看,打扰学子听课。
学子们看不惯叶青程以卑贱之身与他们一起学习,夫子一走,打骂奴役皆是常事,只这一点,陈夫子却是不管了。
叶青殊就这样远远看着跪坐于窗外,无视艰难、一心向学的叶青程,努力平复着心口那股难以言表的情绪。
四毛见她盯着叶青程看,忙开口道,“这是酒鬼叶老三的儿子,天天躲在窗户下偷听夫子讲课,十五少爷说总有一天打死他,省得碍眼”。
叶青殊目光猛地一寒,十五少爷么?
呵呵!
这时陈夫子和另外三个夫子被那小厮领着急匆匆小跑而来,到叶青殊面色三尺处站定,深深一长揖,“见过姑娘”。
叶青殊还了半礼,“夫子不必客气,我不过是路过,顺道进来看看”。
陈夫子长着一张十分典型的文人书生脸,看上去颇有几分书卷气,闻言一拱手,“姑娘这边请”。
叶青殊却没理他,径直朝叶青程走去,陈夫子心头一跳,京城来的高门小姑娘,总有那么股子天真骄纵,见了这般跪坐在外面听课的,定然要打抱不平的,只怕自己一番好心,今天反倒惹来了祸事!
陈夫子后悔不跌,只如今后悔也迟了,他只能硬着头皮跟了过去。
几位夫子都来迎接叶青殊了,学堂里只剩下了学子,低声议论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有好事者早透过窗户看到了叶青殊几人,见她衣饰华贵,容貌姝丽,却从未见过。
再看她的年纪,就大致猜出了她的身份,低声说了出来,学堂里顿时炸开了锅。
这里都是叶氏子弟,叶守义一家回了颍川,早已路人皆知,这里的学子排排关系都能称上一声叶青殊的堂哥或堂弟。
只叶青殊身份不同,却不是他们能随意见的,只听家中母亲姐妹天天挂在嘴边,叶守义的女儿如何如何的矜贵清华,又如何如何的美貌倾城。
乍一听说是叶守义的女儿来了,几乎个个都想一睹为快,只碍着颜面不好随意乱动,目光却都往窗外瞟去。
坐在窗边的瞧的清清楚楚,个个激动的满脸通红,以往嫌坐窗边离那个野种太近,没想到坐窗户边竟还有这种好处!
叶青殊往这边来了,立时有人发现了,低低说了一声,众学子便都立即整理形容,做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来。
叶青程根本没注意到来人了,夫子走了,他就默默记诵领会刚刚夫子讲的知识,只学堂内说话的人太多,他是聋子也听见了。
叶守义在整个颍川都是神话一般的存在,在叶青程这样一心向学的少年人心中,更是。
他听说叶守义回乡祭祖,偷偷想过无数遍,要是他能远远的看上这位美探花,翰林掌院一眼就好了,一眼,就一眼,一眼就好——
可如今来的是叶掌院的千金,那样的千金贵女,不是他这般身份卑贱的能冲撞的。
131 与君新相知(三)
叶青程忙低下头,悄无声息半站起来,弓着身子往后退了几步,一直退到墙角处,跪了下去,匍匐于地。
“一九”。
一九不动声色扫了叶青殊一眼,快步上前,双手将叶青程扶了起来,“这位小哥,快起来”。
叶青程愕然抬头看了一九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小人不敢”。
一九其实还不大摸得准叶青殊的性子,只得选了一句十分标准化的话,“不必行此大礼,我家姑娘不喜欢的”。
叶青程垂着头站着不动了,叶青殊努力控制着情绪,缓声问道,“夫子,不知这位小哥为何会在窗外听课?”
果然如此!
陈夫子暗呼倒霉,忙将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遍,叶青殊哦了一声,“这么说,你倒是一番好心了?”
“不敢,只小人位低力薄,也只能帮到这一步,其他,小人,实在无能为力”。
“位低力薄?却不知我能不能算上位高力大?”
陈夫子冷汗都下来了,“姑娘身份尊贵,自然能算的,自然能算的”。
“小哥,你过来”。
叶青程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迟疑没动,一九拍了拍他,“姑娘在叫你,还不快过去”。
叶青程忙低着头小跑靠近,又要跪下,叶青殊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他胳膊,“不要跪我”。
要跪也是我跪你,你是我的长兄,是上辈子护我一世的人,这一跪,当是我跪你——
叶青程只觉叶青殊扶着他的双手如烙铁一般,烙的被她扶着的地方火辣辣的,生疼!
“你叫什么名字?”
叶青程没有名字,他刚出世不久,母亲就因不堪父亲的打骂,远远逃了,从此不知下落。
父亲便一口咬定他是母亲偷人生的,野种野种的叫他,于是整个颍川的人都叫他野种,又或是酒鬼叶老三家的野种。
他垂头垂眼,根本不敢看叶青殊,只能看到她一双绯红的衣袖和裙底露出一点绣鞋尖尖,上面缀着一颗拇指大小的珍珠,因着她刚刚的走动,微微颤动着。
他其实并不知道那是不是珍珠,他只听书上说过,没有见过。
但他知道,这样一颗被她随随便便串在绣鞋上的珠子,买上一百个他也足够了。
这般尊贵的人儿,他怎么敢用那样的字眼去辱没她?
陈夫子尴尬咳了咳,“这孩子的父亲,好酒,却还未给他起名字”、
叶青殊放开叶青程,后退两步。
眼底那颗颤巍巍的珍珠倏然退去,叶青程只觉心底也有什么随之猛地落下,耳边那道清脆甜美,还略带童音的声音清清楚楚响起。
“那,从今天起,你就叫叶青程,你有这份向学之心,定然会青云直上,前程锦绣”。
叶青殊说着牵起他的右手,摊开,手指慢慢在他掌心描画,“叶——青——程,记好了,这是你的名字,以后,你会比那些端坐于学堂之内的都要强”。
叶青殊说完放开叶青程的手,“一九,你暂且跟着叶小哥,替他打理身边一切”。
“是!”
叶青殊转眼看向陈夫子,“夫子,从今日起便给叶小哥在学堂内置一位置,谁有话说,让他来叶府找我”。
陈夫子赔着笑,“姑娘仁善,又是成人之美,又岂会有谁有话说”。
叶青殊看了芳草一眼,芳草将一只荷包递给一九。
叶青殊看了看自始至终都没敢抬头看她一眼的叶青程,转身离去。
陈夫子等忙跟上去相送,叶青程却站在原地没动,半晌慢慢握起左手,指尖不自觉的颤抖着,青云直上,前程锦绣,叶青程——
一九受到的冲击绝对不比叶青程小,以他那点对叶青殊的微末认知,叶二小姐可绝不像是喜欢会管闲事的人,更不像会大发善心的人!
那么问题来了,这个瘦瘦弱弱的少年,到底是哪里得了叶大小姐的青眼?竟然让她大大管了回闲事,发了回善心?
一九上下打量了叶青程一眼,实在没发现他有哪里出众到让叶青殊一见就要救他于水火的地方。
唔,仔细看看,那张脸的五官倒也生的不错,可却估计是因为长期吃不饱做重活,又瘦又黄又黑,大大削减了那份不错,看上去和普通的乡间少年也差不了多少。
一九越发的疑惑了,果然不愧是屡屡让郡王吃闷亏的人物啊!
心思,他这样的武夫根本猜不透,唔,或许军师来了,还能猜到那么一分两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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