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心忡忡道,“阿清,咱们必得要拘一拘阿殊的性子才行,她当着衡阳郡王的面就敢说好像在哪见过他,更是与华世子一争长短,也太过——”
叶守义顿了顿,将“无法无天”四字吞了下去,换了个比较温和的说法。
“也太过独立特行,现在她年纪小,又有我们护着,倒也没有大碍,可日后嫁了人,她婆家和夫君却未必能容得下”。
支氏面色微黯,叶守义知她是想起了叶青殊与支其意的事,郑重开口,“阿清,你大嫂既然起了将阿殊留给华哥儿的心思,如果我们不愿,她也必不会替如意求娶阿殊,所幸这回事也只是岳母玩笑提起,以后我们就当没有过这回事”。
支清黯然点头,叶守义舒臂揽住她肩膀,“缘分天定,不可强求,阿殊还小,日后总能寻摸到好的”。
这边叶守义夫妻私语,芍药小院中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的叶青殊猛然坐了起来,她想起来了!
上辈子她多方相抗,却依旧不能让叶守义改变主意退婚,她用尽手段也不过就是将婚期拖延了几年,十八岁时她终于拖不下去了,付家迎亲的花轿到了颍川。
在上花轿前往江左的前一晚,她甩掉了叶守义派去看守她的人,只带着芳草去了长姐与母亲的坟前。
那时候正是初冬,夜里寒凉入骨,朦胧的月光中,她提着一盏小小的琉璃风灯,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觉得浑身都在发热。
满是恶意的想着自己就一头撞死在母亲和长姐的墓碑前,要叶守义自责愧疚一辈子!
到了坟前,她才发现竟有人在长姐墓碑上摆弄着什么,从背影看是个身材高大的男子。
她当时第一个反应就是盗墓贼,愤怒下厉声喝道,“小贼!你在干什么!”
那人闻声转过头来,露出他刚刚摆弄的东西,却是一朵艳丽的近乎诡异的芍药,香味浓郁的让她鼻头发痒,夹着夜风处处飘散。
她微微一愣,芍药在春季开花,寒冬腊月又怎么会有芍药?且芍药也不会有这般浓郁的香味。
“叶大小姐?”
她顺着他惊讶的声音看向他的脸,他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赶过来,满身的风尘,一张脸被胡茬、泥土、伤口挡的七七八八,根本看不出长相,只一双星眸在夜色中格外明亮,因惊讶而挑起的剑眉英气勃发——
那样一双眼,那样一双眉,正是衡阳郡王宣茗!
只不过他那时候太过狼狈,而这时候又太过稚嫩,她一时没有认出来。
她记得他当时惊讶叫出一声叶大小姐后,就又立刻摇了摇头,“不对,不对,你不是她,你应该是她的妹妹,我记得她是有个嫡亲的妹妹的,应该也长大了——”
就在他说话间,那朵艳丽、香飘十里的芍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凋零枯萎,不过片刻的功夫就变成了一朵黑漆漆的干花。
他停下了絮叨,转身拿起那朵干花,握在手心,干枯的花瓣顺着他的指缝簌簌落下。
她无端觉得心头发寒,再次厉声喝问,“你是什么人!”
他却看都没看她一眼,也不见他动作多大,片刻间就从她眼前消失了。
芳草立即去追,不一会便颓然回来了,说她追不上他,不是芳草的又惊又叹的感叹他身形极快,她几乎以为自己是大梦一场。
089 情深似海
他毫无征兆的出现在长姐的坟前,又鬼魅般消失,却诡异的让她打消了用死报复叶守义的念头。
她死了就什么也做不了了,活着,至少还可以督促叶青程去查当年的事,至少还可以在某个夜晚到长姐的坟前献上一朵她最爱的芍药。
又或者她未来的夫婿也不会那么差,还可以帮上她的忙,婚姻除了束缚她,也有可能给她添上助力。
叶青殊是不大相信诗词话本里说的所谓韧如丝、无转移的感情的。
就比如付正民不能说不喜欢她,可他依旧广纳美人,更是为了前程在她生命的尽头捅了她一刀。
又比如叶守义不能说不喜欢支氏,可他依旧在面对支氏和长女的死时选择了逃避,为了不让她报仇,禁止她再回京城,甚至远远将她嫁去了江左规矩礼数严苛的付家。
又比如这位在叶青灵死后九年依旧千里迢迢到她坟前,只为献上一朵花的衡阳郡王对叶青灵当可勉勉强强用得上“情深似海”四字。
可若是叶青灵没死,嫁给了他,在无尽的岁月里,在柴米油盐的琐事里,也许真正等大难临头那一天,宣茗亦会因为什么而放弃她。
这世上可共富贵的夫妻很多,可共患难的太少太少……
叶青殊觉得自己今天有些悲春伤秋了,小姑娘们悲春伤秋自然引得少年郎们怜爱,于她这样的老人家却有些矫揉造作讨人厌了。
她左右应该也睡不着了,索性唤了芳草芳菲进来伺候梳洗。
梳洗过,她拿着纸笔将去颍川要带的人,要准备的东西列出了个章程,又拟好了去长公主府要备的礼品,唤来杜鹃,让她将那天留下的两个小子唤作赵峰、钱进的带来。
杜鹃做事非常稳妥,不过月余时间,赵峰、钱进已比刚见到时稳重了许多。
叶青殊上下打量了一番,开口道,“我既留了你们两人下来,自是要重用的,只我给了你们这个机会,日后如何还得看你们自己”。
“过些日子府上动土木,来往的人杂,你们暂且领了门房的职,一见有来路不明,又或是浑水摸鱼的,立即禀到杜鹃这里来”。
两人恭恭敬敬应了,由杜鹃领着退下,叶青殊便拿着拟好的章程去咏雪院见支氏,走到半路,芳月小跑着追上她,却是燕阳郡主的请帖到了,来送请帖的婆子还在等着。
叶青殊不自觉笑了笑,这位郡主娘娘倒是个急性子。
燕阳郡主邀请她与叶青灵后天到长公主府赏菊吃蟹,请帖应当是燕阳郡主自己写的,全是大白话不说,字迹也歪歪倒倒全无风骨可言,只勉强能认识,与大红烫金设计精美的请帖十分不搭。
叶青殊合上请帖,四下扫视一遍,走到一棵红枫前伸手摘下一片叶子,拔下发髻上的凤尾簪慢慢戳了起来,只一个简简单单的好字。
戳好后交给芳月,“交给那婆子带给衡阳郡主,再打赏那婆子一吊钱”。
芳月恭恭敬敬接过退下,叶青殊复又将簪子插入发髻中,继续往咏雪院走。
支氏正低头绣着一朵芍药花,脖颈弯曲成一个优美的弧度,而叶守义手里拿着书,目光却紧紧盯着那一段纤长白皙的脖颈。
叶青殊只当没看见,伸手拨开垂落的水精帘,叮咚的声响惊醒了叶守义,他有些尴尬的举拳挡唇咳了咳,支氏抬头朝叶青殊看了过来。
叶青殊走近朝二人屈膝行礼,“父亲、母亲”。
支氏忙命玉兰搬了锦凳来,叶青殊挨着支氏坐下,伸手拿走她手中的绣绷,“母亲,不要总是做这些东西,伤眼睛”。
“是给你长姐做的,”支氏说着顿了顿,目光放空,“我不知道我能为你们做什么,不过就是绣几朵花,做几件衣裳”。
“母亲不需要为我们做什么,阿殊和长姐都长大了,母亲只要等着我们孝顺就好”。
“是啊,你们都长大了——”
而我,已经错过了你们的成长,错过了你们需要我的时候——
叶守义瞪了叶青殊一眼,笑道,“阿殊才九岁,还不过一个黄毛丫头,哪里能算长大了?就是灵姐儿也不过才十三岁,更何况不论她们多大了,甚至嫁人生子了,也还是我们的女儿,在我们面前就是小孩子”。
支氏又是一叹,勉强笑了笑,“刚刚睡的可好?这一个月来在外祖家可好?”
叶青殊便看了眼叶守义,叶守义咳了咳,起身,“你们母女俩说贴心话,我便不打扰了,去书房看会书”。
叶守义走后,叶青殊便挑着在支国公府的趣事说了几件,又将衡阳郡主送来的请帖拿给支氏瞧,“燕阳郡主邀我和长姐后天去长公主府赏菊吃蟹”。
支氏一眼瞧见燕阳郡主的字,眉头就皱了皱,忍不住开口道,“永乐长公主当年一手狂草写的行云流水,这位燕阳郡主只怕是极为骄纵的,八岁了,字竟写成这副模样”。
大萧繁盛百年,文风极盛,闺阁女儿有才者比比皆是,京中闺秀几乎个个写的一手好字,毕竟闺中来往总有要亲自动手写字以示尊重的时候。
好字就是好门面,稍有见识的父母都会要求女儿练字,尊贵如永乐长公主也不例外,放养如叶青殊小时候也曾被叶守义逼着练过几年字。
燕阳郡主这般的,的确少见。
叶青殊笑了笑,“燕阳郡主字虽写的不好看,性子却是极好的,和阿殊很是投缘”。
支氏知道叶青殊几乎没有玩得来的闺中好友,听她这么说,便放下了燕阳郡主或许十分骄纵的事。
“既是如此,你便好好与郡主相处,小时候的情分不比寻常,该当好生珍惜才是,玉兰,去取一些小女孩儿的玩意,我来挑上几件给灵姐儿和阿殊送给郡主,对了,衣裳、首饰也要再裁上几件才好,正好去颍川也用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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