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设宴,你躲在这里做什么?”垂眸看着跟前纤弱的身影,夏醇有那么一瞬的晃神,自送出密折让夏初辰去大齐接人那一日起,他便在想这该有多么荒唐,才叫他竟然以夏家百年的声誉,来换一个据说是死而复生的女儿。
当初不管陈词怎么说,他都是不信的,他见了夏初瑶的尸骨,也是亲眼看着她的棺木入土的,换了一副身躯重新活过来,对他来说简直是无稽之谈。本只是熬不过燕秋灵的以死相逼和夏初辰的破釜沉舟,如今见到了她,夏醇突然觉得为了能让这个女儿回来,放弃一切都是值得的。
“大哥带我回来的时候,让外人有了点误会,我如今这个身份出去见客实在尴尬……”夏醇带着几分温和的话叫夏初瑶愣怔,她默了片刻,才有些无奈地开口。
这几日在府里被几个姨娘指指点点就已经很不舒服了,她记得夏醇的旧部里有几个脾气暴躁,跟楚家关系还不错的人,这会儿出去被他们逮着,只怕是要被指着鼻子骂的。
“今日是家宴,你不在席上,你娘一会儿又要难过了。”夏醇皱眉将她从地上拎了起来,这般轻轻一提就让她起了身,夏醇不由得眉心紧了一紧,“有为父在,看他们谁敢多说半句?”
“快开席了,走吧。”夏醇转身往外走,用的是不容置疑的语气。
夏初瑶应了一声,忙跟在他的身后往外走。也不知是她太久没有回府的关系,还是夏醇真的有所改变,她总觉得自己这个父侯,待人比以往要柔和了许多。
因着夏醇领着她去的前院,入席时还让她同桌,不管是外人还是府里的人都只当这是侯爷和侯夫人已经承认了这个女人的存在,也不敢再多加议论。其实男人后宅三妻四妾之事十分常见,这般一看,倒让人觉得楚媛实在是有些小家子气,容不得人。
宴席散后,夏初瑶送燕秋灵回沉香院休息后,本想去书房找夏醇跟他解释自己这一年在大齐所遇之事,却不想,才转身就看到了夏醇进了沉香院的院门。
燕秋灵虽然膝盖上的伤已经好了,可今日实在有些劳累,便也没有起来见礼。
夏初瑶刚俯身要拜,也被夏醇一把拉住,让她坐回了燕秋灵身边。
因着燕秋灵也在,夏醇没有问她那些牵涉朝堂军务之事,只是问起这一年在大齐的生活还有沈临安。
夏初瑶早就跟燕秋灵讲了一遍,如今夏醇再问,燕秋灵坐在他身旁也是听得专心,偶尔还会调侃两句,惹得夏醇也绷不住露出一脸笑意。
夏初瑶看着坐在案旁,不自觉十指相扣的两个人,这才恍然。从前她以为燕秋灵能从一个侍妾到如今稳坐侯夫人的地位,靠的是她的手腕,毕竟,没有家世支撑还能将整个侯府内宅握在手里,没点手段是做不到的。
可如今看着他们两人这般模样,夏初瑶倒是觉得,母亲并非用了什么厉害的手段,她只是将身边这个男人的心牢牢抓住,于是,便顺理成章地将整个威远侯府都握在了手里。
192实在可笑
国公府里充斥着化不开的阴沉,就如朔风呼啸的天气一般。
即便是请遍了盛州的名医,老夫人的身子还是每况日下。沈临安排查了遮云苑里所有的人,甚至亲自监督老夫人的汤药饮食,却依旧查不出有什么异样。
“你老实与为父说,那夏棠到底是什么身份,她现在人在何处?”沈朔在回廊下截住匆匆进门来的沈临安,将他叫到了一旁的亭子里。
他是随大哥和三弟一起赶回来的,如今他们在房中侍奉老夫人,有些话,不方便当着他们的面问。
“夏棠是陛下赐婚给儿子的,她是什么身份,父亲不是清楚吗?那些无中生有的流言不过是想挑拨沈家与夏家的关系而已。”沈朔比他晚回来几天,帝都的流言已经被压了下去,老夫人病倒的原因,还是听朱氏说的。先前沈朔一直在忙着四处请医,今日才想起来找他过问这件事情。
“早知她会惹来那么多祸事,当初便不该应下这桩婚事。”自夏棠随沈临安从徐州回来之后,国公府里就祸事不断。早知如此,当初便不该这般轻易应下婚事。
沈临安眸光一暗,拢了袖子站在一旁,垂目不说话。当初沈朔以允许沈临安移褚云雪的尸骨回沧州为条件,让他爽快应下这桩圣上的赐婚。沈朔历来看重沈临渊,本就不赞同他与夏棠的婚事,所以才会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下顺水推舟。
自东晋王出事之后,褚云雪被移出了沈家的陵园,悄悄葬在了陵园后的山坡下。沈临安提了许多次,终于等得沈朔松口,为着母亲能够安息,沈临安才应下了那桩对当时的他来说可有可无的婚事。
“临安,母亲让你进去,说是有话要单独与你说。”沈临安本也不想与沈朔多言,刚想告辞进去,就见朱氏匆匆朝他们这边过来,眼角通红,已是哭过。
沈朔眉心一拢,随着沈临安一起急匆匆往房里去。
床边围了一群人,隐隐能听到低啜声传过来。见沈临安他们进来,所有的人都让了开去。
床上的沈老夫人面色惨白如纸,连唇角都毫无血色,浑浊的眼望向快步走到床边的沈临安,枯瘦的手有些费力地攥住了沈临安的手:“你们都出去,我有话要单独和临安说。”
气若游丝,老夫人还是勉强撑起身子,喝退了屋里其他的人。
眼前的孩子,是她一手带大的。他七岁时没了娘亲,跟着娘亲一起消失的,还有沈家的看重和沈朔的宠爱。
“临安,你也算是奶奶一手带大的,沈家所有的孩子里,奶奶最珍视的就是你。”老夫人的声音轻缓,仿佛轻轻一碰就要破碎一般,“这些年,你想做什么奶奶都没有拦过你,只是今日奶奶有最后一个请求,过去的事情,便让它过去了吧,不管你如何费力地去寻求真相,那些已经失去的人,也再也回不来了。”
“奶奶这么说,想来也是知道,即便是没有当初那场行刺,娘亲也早已时日无多了吧?”被老夫人攥着的手微微一颤,沈临安垂眸。即便是褚云雪当初没有为了救他而遇刺身亡,那些被替换成蓝魁花汁的颜料,也会慢慢要了她的性命。
当年做这件事情的,必定就是国公府里的人。沈临安本是怀疑朱氏,如今听老夫人这般说,才恍然发现,这件事情,老夫人或许也是知情的。
“你娘和你一样,都是苦命的孩子。”老夫人沉叹了一口气,这份罪孽,埋在她心头十余年,到今天,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你若是真要找到凶手,便将这份罪孽都怪到我头上吧。当年是我让人替换了你娘亲用的颜料,是我为了沈家一门的荣辱,起了害人之心。”
“沈家一门的荣辱?”这样的话,沈临安从前也常在沈朔那里听到。
“当初陛下大业初定,却听到有传言说东晋王手中有一道能另择贤主而代之的先皇遗诏。你是东晋王唯一的外孙,沈家又是手握重权的望族,为了打消陛下心中对沈家的疑虑,我不得不这样做。”
“……”沈临安静静听着这些话从一直吃斋念佛的老夫人口中说出来,只觉可笑。
“我知道我亏欠你们母子良多,你若高兴,将我这条命拿去便是,只希望至此之后,你不会再被这些旧事所扰。”她自己的身体状况,她自己最清楚,当初听到夏棠的那个流言,她的确是急怒攻心昏了过去,可之后躺在床上,身子日渐衰弱,她知道是有人动了手脚。可是那么多大夫都查不出来,她也无计可施,只能这般苦苦拖着。
“奶奶是觉得,是我对奶奶的病情动了手脚?”攥着自己的那只手枯瘦无力,看着眼前的老人虚弱无力的模样,沈临安本是不打算顶撞拂逆的,只是听到她这么一说,心中瞬凉。
他便是再恨,老夫人对他有养育之恩,他怎可能做出这样忘恩负义之举。可是,他没想到,在老夫人眼里,他就是这样的人。
“谁动了手脚,都已经没有关系了。我有此一遭,也算是报应。”老夫人看到他眼中的震惊,微微一愣。
这段时日,她看着沈临安将遮云苑里的人上上下下通通换了一遍,看着沈临安亲自熬药,去厨房打点她的饮食。她本以为,是沈临安查清了当年褚云雪被下毒之事,想要借机报仇。却不想,竟是自己误会了。
“这一切都是我的过错,你父亲这些年那样待你也是逼不得已,他不仅仅是你的父亲,还是沈家的家主,大齐的镇国公,他身上要背负的太多,为了大局,他不得不舍弃许多心爱的东西。”说了那么多话,老夫人已是有些轻喘,抬手捂着心口,忍了痛意。
“他或许的确为了沈家舍弃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不过我对他来说,只是用来讨价还价的砝码罢了。”从老夫人手里抽回手,沈临安站了起来,“我不仅在查娘亲的事,东晋王当年通敌叛国之事也疑点颇多,我若能找到证据,必定要让那个栽赃嫁祸的人身败名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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