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言自语完,抬头就笑了,大彻大悟般,几十年的阴霾此刻给春风轻轻吹走,拿过笛子道:“我都一把年纪了,不懂什么是缘分,倒是你这个孩子,好好珍重。”
玉醐再次拜下,随后彼此作别。
玉醐上了轿子,一路掠过重重殿宇,她掀开轿帘的一角偷偷看着,宫中居住数月,如同已经过完了几辈子,又长又累,心里祈祷着,再不要进来!
随即放下轿帘,不想再看这富丽堂皇,却让人生不如死的场所。
走着走着,突然轿子停了下来,她以为出了神武门呢,掀开轿帘子一看,即看见太监的几个小太监已经跪倒在地,她心里咯噔一声,明白了什么,望出去,果然,这里其实是顺贞门,而康熙,负手昂头的站在宫门口,她知道,一定是在等她。
没有什么可惧怕的,该怕的都已经怕过了,也无法回避,这是宫中,这是他的天下,玉醐下了轿子,款款走了过去,方想跪下施礼,康熙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轻轻一提,感慨万千道:“这么瘦!”
玉醐也不躲他,由着他握着自己的手腕,淡淡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奴才还是喜欢吃家里的饭菜。”
头低垂,看见那明黄的龙袍下摆绣着繁复的连绵不绝的图案,看得她头昏眼花,眼前的这个人正如这件龙袍的绣样,不也是复杂得让人不敢努力去揣摩。
康熙也没有说其他的,只道:“朕来送送你。”
玉醐便再次欲拜:“奴才谢恩。”
康熙松开了她的手:“朕知道,紫禁城再大,却不是你的家,朕的心再热,却难以将你焐热,可是朕相信,等你走出去,远离了朕,早晚你会明白,天下唯有紫禁城才是最好的家,天下也唯有朕是赤诚之心待你的。”
这样的话,玉醐唯有做这耳朵听那耳朵出,也不接话,只亭亭而立。
康熙见她一副漠然的表情,续道:“巴毅同云衣快成亲了。”
玉醐也只是动了动眼珠子,心口明明给他使劲剜了下,可是不能让他发现,这就是输人不输阵,漫不经心道:“听说了。”
康熙实在忍不住了,问:“既然如此,你还准备离开?”
玉醐一笑,容貌给痛苦磋磨得失去了光华,毕竟天生丽质,精致的五官却是无法漠视的,所以这一笑虽不至于倾国倾城,也还是灿烂如夏花,她道:“刚刚万岁爷说了,紫禁城再大,却不是我的家。”
康熙忙道:“只要你想这里成为你的家,随时可以的。”
其实,遑论他是九五之尊,他能够如此纡尊降贵,玉醐已然有些感动,若不是母亲死在他的手里,或许因为巴毅的薄情,哪怕自己是一时冲动,大概也该答应他了,嫁给他,三千宠爱在一身,未尝不好。
可是,哪怕他是多么的身不由己,母亲就是死在他手里的,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玉醐只能道:“奴才要走了,听说顺贞门不常开,等下错过了时辰别关上了。”
康熙虽然知道她在顾左右而言他,也还是指着自己心口道:“朕在,谁敢关闭顺贞门。”
玉醐明白他的话意,深深一拜,转身走出了顺贞门。
正文 258章 月圆之夜
已是婚后七日。
巴毅在书房同达春弈棋,让了达春三个子,他还是输得稀里哗啦,又一局结束,达春撂下棋子告饶:“不能再输了。”
巴毅哈哈一笑,命身边的小厮备酒菜,然后同达春边吃边谈。
书房内只有他们两个,达春也还是小声道:“已经查明,漠北那里的异动,只是故弄玄虚,也需防备他们弄假成真。”
巴毅只道:“再探。”
达春便一如之前做他亲兵时候的架势,竖直身子:“嗻。”
随后问:“这事该不该上奏呢?”
巴毅微一沉吟,摇头:“火候不到,这么点动静,不足以让朝廷害怕,我又以何做筹马呢。”
达春面有忧惧:“将军真的打算同朝廷对抗?”
巴毅凌然一笑:“除非如此,否则我不能达成心愿。”
他的心愿达春是知道的,想继续深入的谈下去,却听门口有人道:“禀额驸,公主有请。”
达春看了看巴毅,巴毅却看了看墙上的西洋自鸣钟,这是康熙送他的礼物,此时已过戌时,案头的蜡烛都燃了一半,这个时候上官云衣请他过去,他问:“公主说没说什么事?”
门口那人是上官云衣的贴身侍女红藕,本是从小服侍她的丫头,水涨船高,她成为和硕公主,红藕自然而然成为她房中的掌事,听巴毅问,红藕道:“公主没说。”
巴毅就端起酒杯品了口,味道甘醇,道:“那你问清楚了公主到底有何事再来回我。”
红藕含着笑:“额驸同公主是夫妻,有什么事额驸过去便知晓了。”
言罢,却听里头的巴毅向达春劝酒呢:“来来来,一醉方休。”
自始至终,书房的门都没有启开,红藕在门口讪讪的站了一会子,无奈只好回去。
大清规矩,公主下嫁之后,皇帝赐予府第,即为公主府,并不与丈夫和公婆同住,公婆虽为长辈,见了媳妇也得以君臣之礼待之,而额驸居于府外,不得公主宣召不能见面,更甭说同枕席了。
上官云衣虽然只是康熙收的义女,也是按照公主礼仪出嫁的,巴毅同上官云衣并不住在一起,所以上官云衣想见巴毅,才让侍女来请,巴毅不肯去,红藕只好回去复命。
公主府,不是新建,是前明某个王爷的府邸,虽是旧宅,却阔达富丽,上官云衣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这辈子竟然还是公主命,此时正在房中端坐,静候巴毅的到来。
夫妻不同住,这也是无奈之举,谁让自己担个公主的名头,新婚第三天就想请巴毅过来的,可是府里有那么两个精奇嬷嬷,管事的便是太后派给她的胡氏,这胡氏有些来头,夫家的人在朝为官,而她又仗着是太后跟前的人,所以阻止上官云衣宣召巴毅,劝上官云衣道:“公主宣召额驸,奴才是要禀到内务府记档的,这才三天,公主就宣召额驸,让人听了,还以为公主……”
下面省略的话上官云衣晓得是什么,还不是以为她如潘金莲般淫荡呢,所以便打消了念头。
可是今天已经是第七天,新婚那一晚巴毅烂醉不省人事,两个人连个洞房花烛都没有,今天第七天了,她拿出私房钱打赏了胡氏,好歹混过她那一关,这才让红藕去请巴毅的,只是红藕回来说巴毅问她什么事,没事不肯来,上官云衣低头苦笑:“我能有什么事呢。”
红藕道:“额驸或许走不脱。”
上官云衣徐徐抬头,双眸水润,却是秋意生凉,看着斜上方怅然若失:“你也甭宽我的心,横竖这桩婚事是我自己愿意的,能怪谁。”
语气中满满的自怜自艾。
红藕劝着:“公主保重身子。”
上官云衣叹口气:“不来就不来吧,来了也是漠然相对,反倒让人难堪。”
红藕左右瞧瞧,并无其他人,凑近上官云衣耳畔道:“额驸对公主这个样子,何时是个头呢,公主真打算这样委屈一辈子?”
上官云衣长长出了口气,将心中的郁结都呼了出来:“能够嫁给他,已经了却我的夙愿,为人不能贪心,想想那个玉小姐,我比她幸运多了。”
红藕小嘴一撇:“那个玉小姐本该是公主的死敌,怎么公主反倒悲悯起敌人来了。”
上官云衣嗔道:“你啊你,跟了我多少年了,怎么还是这样的秉性呢,我同玉小姐又不认识,说什么敌人不敌人的,额驸这样的人品,不知多少闺中女儿倾慕他呢,还不是皇恩浩荡,我才得以如愿以偿,而那个玉小姐,同额驸认识很久了,他们两个听说还共过患难,有情人不能在一起已经恨可怜了,你还这样说她。”
自己主子打小就是这样的菩萨心肠,红藕知道的,自惭形秽的垂头:“奴才只是心疼公主,这样独守空房算怎么回事。”
上官云衣环顾房内,到处都是奢华富丽,自我安慰着:“独守空房的岂止我这个赝品公主,那些个名副其实的公主,不也是独守空房么,听说好些个连儿女都没生养,还不是见不着额驸的原因。”
说到此处,忽然发现这些闺房中的事不该自己说,羞红了脸,忙捡了旁的话岔开去。
耳听更鼓声起,红藕道:“公主歇着吧。”
上官云衣点了头,突然想起什么,将衣裳敛上道:“天啊!”
见她脚步匆匆,红藕一壁追上一壁问:“公主去哪里?”
上官云衣并不回答,出了房门仰头看,月轮高挂,她想了想,转头对红藕附耳低语几句。
红藕狡黠的一笑:“奴才这就去。”
上官云衣看着红藕走远,转身返回房中,掐算着红藕将巴毅诓来需要多长时间,约摸差不多了,抬手将自己的发髻扯开,双手使劲抓了几下,头发就乱蓬蓬的遮住了半张脸,随之又将衣裳最上的盘扣解开几粒,还踢掉一只鞋子,觉着这样仍旧怕给巴毅看穿,反身抱起鸳鸯戏水的枕头丢到地上,再扯过花开富贵的被子也丢到地上,忙活一阵子,累得气喘吁吁,打量下,觉着这场景和契合自己月圆之夜病发疯癫的样子了,最后举起了茶杯,只等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她就将茶杯摔在地上,于此推波助澜,加剧自己疯癫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