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稍微释然,也还是道:“阿猛忠诚是不需怀疑的,朕只怕他太老实会吃亏。”
李连运道:“奴才倒是觉着那阿猛是个大智如愚的。”
康熙扶额而叹:“希望如此。”
突然的,李连运心口处猛地一揪,他从未见过康熙如此忧愁过,哪怕诛鳌拜剿三藩二十年来血雨腥风,康熙无不是“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翛然气度,而今天,为了一个女人,康熙竟然连声哀叹,李连运发现,皇上是动了真情,是那种刻骨铭心的真情。
过了古北口距离京城就没多远了,所以銮驾很快进了京入了宫,康熙第一件事是去慈宁宫看望太皇太后。
苏麻喇姑正打外面回来,急着对太皇太后道:“皇上回来了。”
歪在炕上歇着的太皇太后猛地睁开眼:“怎么会?”
忽然明白过来,搭着宫女的手坐了起来,怒道:“是谁走漏的风声?是那个阿猛么?”
这个时候康熙已经急匆匆的走了进来,见了她跪地就拜。
太皇太后忙喊苏麻喇姑:“快将你们万岁爷扶起来,一路车马劳顿,跪不得。”
苏麻喇姑过去将康熙搀了起来,又搀着他到太皇太后身旁坐了,祖孙两个相对而望,见康熙脸上带着些许扬尘,眼睛也瘦得眍?了,太皇太后心疼道:“皇祖母只是打嗝的小毛病,你看现在已经大好了。”
康熙见老人家面庞红润,不像是有毛病的样子,也放心下来,道:“见着您安然无恙,孙子就放心了。”
太皇太后却突然脸色一冷道:“事不过三,这事不能再有,你是皇帝,身负天下苍生,兴师动众的出巡,因为我这么点小毛病你说回銮就回銮,你让群臣怎么想,让天下人怎么想。”
康熙见皇祖母训责,重又跪下,道:“正因为孙子是皇帝,更应该给天下人做个好榜样,若天下人都心存忠孝,孙子这个皇帝便轻松了。”
太皇太后给他说的心里暖暖的,也还是道:“那你也给分个孰轻孰重,我这是小毛病,出巡是大事情,玄烨啊,你八岁践祚,皇祖母第一个交代的你的便是,你身上担着的是江山社稷。”
康熙垂头:“孙子知错了,以后会审慎的。”
苏麻喇姑那里忙搀起康熙,又对太皇太后道:“皇上也是挂念您,孝顺可是没错的。”
太皇太后伸手拉过康熙往自己身边坐下,蔼然看着他道:“皇祖母真的只是打嗝,这其实根本不算病。”
康熙却拧着眉头:“既然是小毛病,怎么老不能治愈呢,合适的时候,让玉耕儒的女儿进宫给您看看吧,那姑娘的医术甚是了得。”
提及玉醐,太皇太后心里有些不舒服,念着康熙千里迢迢赶回来看她,就忍住脾气道:“你之前说让玉小姐进宫给佟佳氏看病,她人呢?”
康熙没让玉醐跟着回来,是觉着玉醐进了宫早晚还得出宫,为了永绝后患,他才把玉醐留下,等将那所谓的信物归还给上官彧之后,他便给上官彧赐婚,然后册玉醐位分,任凭谁阻拦,他也会将玉醐接到自己身边。
太皇太后问,康熙这样道:“玉耕儒贪了河工上的银两,她是罪臣之女,不宜入宫。”
太皇太后心里暗暗得意的笑,玉耕儒的事她再清楚不过,那是她交代下去办的,为的就是以此阻止玉醐进宫,既然目的达到,她索性做个顺水人情:“行啊,等玉耕儒的案子查清楚再说吧,若玉耕儒罪名成立,皇帝这次千万要严惩他,之前卢照水的案子已经是高抬贵手了。”
康熙亦是不想拂逆了太皇太后的意思,点头:“就按皇祖母所的办。”
祖孙两个相谈融洽,见康熙略有倦色,太皇太后就让他回去沐浴更衣好生歇着。
康熙刚一离开,太皇太后就吩咐苏麻喇姑:“使人把齐戈找来。”
苏麻喇姑就出去传旨,不多时齐戈便来了慈宁宫,草草洗漱了下,也简单换了声宫装,见了太皇太后行了大礼,故意道:“妾身这里给太皇太后请安了。”
以前她都自称臣妾,突然改口,太皇太后一愣:“发生了甚么?”
齐戈鼻子一酸,眼泪下来了,哽咽道:“皇上已经在吉林乌拉下旨废了妾身的妃位,降为贵人。”
正文 149章 玉簪姑娘
齐戈,随御驾出巡时是嫔位,听她说康熙在吉林乌拉下旨废了她的妃位,太皇太后便知道这其中发生了很多曲折,就道:“你从头到尾说给我听。”
齐戈便从给康熙做菜那次开始,康熙高兴,晋了她妃位,而玉醐得到的赏赐竟然是写在康熙马褂上的两个字——药媓。
听到这里,太皇太后已然变了脸色,忍着怒气听齐戈讲到最后,当然,齐戈将偷马褂的事修改一番就成了另外一种样子。
太皇太后听罢拂手让齐戈跪安,复又想将康熙找来,苏麻喇姑拦着道:“皇上大概已经安置了。”
太皇太后重重的呼出一口气,就道:“那就让他晚上来陪我用膳。”
康熙倒是没有回去睡觉,离开日子虽短,前朝也还是有一摊子的事等着他,在乾清宫西暖阁一边喝茶一边听留守京师的众臣们汇报这些日子的情形,听了足足两个时辰,天擦黑了,慈宁宫来人,说太皇太后请他过去同用晚膳。
康熙伸展下四肢,又揉揉眉骨,等群臣退了,他命人伺候辇舆,打起精神往慈宁宫而来。
出月华门往西便是慈宁宫,这个时辰李连运正交代各处执事太监落钥,听到各处宫门上锁之声,坐在肩舆之上的康熙笑道:“朕也该下值了。”
陪着他的是乾清宫首领太监刘全安,听他说笑,刘全安道:“奴才瞧万岁爷倒比咱们奴才还苦还累呢。”
康熙微闭双目聊以养神,道:“若天下苍生皆归晏,朕是愿意苦愿意累的。”
刘全安口中咝了声:“万岁爷说的归晏,奴才突然想起一个地方,那就是驻守吉林乌拉的瓜尔佳将军的府邸,好像将军的住处取了个名字叫天地归晏。”
康熙侧头看:“你如何知道?”
刘全安道:“奴才不知,奴才是听去过吉林乌拉去过将军府的那些大人们闲聊说的。”
康熙心里咀嚼“天地归晏”四个字,心道巴毅你好大的口气,你完全是揣着朕的心思,天地岂是你可觊觎的。
刘全安也不敢看康熙,听他呼吸似乎不畅,就知道他动气了,其实听闻天地归晏并非是从那些大人们的口中,是齐戈告诉太皇太后的,而太皇太后交代他这样告诉康熙的,太皇太后无意挑拨康熙与巴毅的君臣关系,而是另有所图。
于是刘全安继续道:“那些大人们说,瓜尔佳将军的住处最为神秘,向来不准家里人涉足,倒是那个玉姑娘,出入自如,按理玉姑娘在将军府是客,可是大人们看她俨然是将军府的……”
康熙突然回头看着他:“你再敢说一个字,朕就将你的舌头割下来。”
刘全安唬的慌忙跪地,咚咚磕头,连声告饶。
康熙晓得他没这么大的胆子,必然是后头有人指使,不是太后就是太皇太后,懒得同一个奴才计较,默然想着心事,肩舆前两个太监手中的西瓜灯高高举着,在他脚下投出一层朦胧的光来,照着那鹿皮靴子上镶嵌的珠翠熠熠生辉,忽然听见随着肩舆的侍卫喝道:“御驾在此,谁敢靠近!”
宫里人多,康熙并未注意,只等对方开口,康熙猛地睁开眼睛,见不远处走来两个人,一个却是李连运,而李连运身旁依着个宫女,昏昧的夜色中,那宫女娉婷而立,楚楚动人。
侍卫认出是李连运,忙赔笑道:“原来是李谙达,方才没看清楚。”
李连运不以为意道:“莫说你们,连我都恍惚呢,差点冲撞了圣驾,万岁爷这是往哪里去?”
侍卫道:“往慈宁宫。”
出月华门当然是往慈宁宫去,康熙觉着李连运是明知故问,更好奇他身边为何跟着个宫女,就问:“李连运你干甚么呢?”
李连运紧几步走上来,打个千道:“回万岁爷,奴才刚打寿康宫来。”
康熙瞟了眼那宫女,恍如玉醐从天而降。
李连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忙指着那紧随他的宫女道:“这位玉簪姑娘是太后叫来服侍万岁爷的,太后让奴才给领了来,以后就在乾清宫当差。”
康熙淡淡道:“殿上的人手不够么?”
李连运道:“够是够了,可是太后说玉簪姑娘心灵手巧办事妥帖,缝补衣裳是绝活,茶水功夫更了得,还同惠太妃是亲戚呢,博尔济吉特氏,本是惠太妃送给太后的,太后舍不得用,这就又送给万岁爷了。”
一个使用的奴才而已,康熙虽然心存怀疑,也还是没有多问,脚下一顿,示意继续前行。
李连运就招手让玉簪跟着他随在康熙身后,到了慈宁宫,李连运过来搀扶康熙下了肩舆,玉簪仍旧紧随在他身边,适时的搭了把手,搀住了康熙的另外一只手臂,距离近了,康熙只觉她的侧影恁般熟悉,心里悠悠一晃,曼声道:“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