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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娇 完结+番外 (扇坠子)


  但他确实虚弱了不少,秦府在秋山寺避暑时,他也在那里养病。他远远看见她在山中行走,观望山风景色,和她的丫鬟有说有笑。
  这样真好,还能听见笑声。
  信陵侯府夫人张林氏,她的姑姑也在寺里避暑,他拜见过一回,姑母全然不理会。他有些沮丧,又想到如果是幼娘在这里,只怕会更难过罢?
  他曾想过若是纪氏能认出她会怎样?结果并不会怎样,她并不识得松珩和纪氏,纪氏假若识破了私心里也只会和他一道保守秘密。姑母却不一样,姑母睿智而性子爽利……他隐隐里害怕姑母撕开这层纸面,戳破他构建的脆弱幻象。
  至于松珩,他和老友年少时爱上同一个人,说他自私也罢他不想让他知道幼娘重生的秘密。
  他看到自己在梦里辗转,彻夜难眠。无数看不清道不明的光影闪动消逝,他在荒野里只望见黑与白交缠的斑驳景象,泥足深陷。他挣扎,哀泣,俱无人理会。
  他思念林琼,思念幼娘,思之如狂,终于清醒过来。所以他可以做到任秦九娘与王家一步步文定、过聘礼、请期,但是,他没料到他们迎亲成婚的那日也选在了十月初五。
  王家来秦府为准新妇插戴的那天,他也去了,他心里清明,并无异样。
  但抬花轿什么日子都可以,唯独这日不行。
  他冷冷旁观着。到了那一天,他看到自己派人盯着王家的迎亲队伍,等花轿出了城,他派人拦路将新娘和两个陪嫁丫鬟抢回了太尉府。
  什么后果也不顾了。他说过,什么日子都可以,唯独这日不行。
  只是他没料到还未受朝中百官攻讦,府上的莲子竟先服毒自尽了。
  “大人,奴婢对不起娘子,”莲子躺在床上,脸色隐隐发青,泪流不止,“奴婢原是为她守着这个家,不料奴婢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他瞬间懂了。往日他们两个在府里圈地自封,相安无事,他将秦九娘掳了来,却叫莲子生出了背叛的危机,她进而察觉到自己对他生了非分之想,愧对旧主……
  “大人,往后奴婢不能陪着您一起等了,奴婢先去一步……”莲子就这样干脆地丢下他,任他一个人被这十年的霜雨扑面风蚀。
  朝堂上的攻讦怒骂也随之而来,他近年因病就已不如原先讨皇帝欢心,这回罔顾礼法,不但受了申斥,也叫皇帝趁机收了他几分兵权。他顺势辞退了多名属吏,也叫府里那些附骨之蛆搬走。
  他已不在乎了。
  莲子一死,他也病倒了。他在府里孤独地养病,想起十几年前新婚时,他曾和幼娘去到玉川,想起她趴在他背上,两人走过山川古道;想起他们在丰鄂都的草场上纵马飞驰,她媚眼如丝,娇声碎语……
  他看到自己又一次来到永平侯府林家的小门外,为他开门的老妪仍是欲言又止。
  他走进侯府,这里曾是她的家,她在每一处都可能留下过足迹……她的二哥林璋拦住了他,他知道二哥看他十分不顺眼,为幼娘之死恨不能打死他。他理解,如果他死就能换回幼娘鲜活的生命,他早就引颈就戮。
  可是不能,岁月不至倒流,时光无可逆转,他的幼娘就不会重生。
  他掳来了秦九娘,却彻底清醒了。她不是幼娘,她离得越近,就叫他越失落越绝望。
  两个人都很痛苦。他坏了秦九娘和王家的亲事,她名声尽毁,和秦家也断了联谊。她整日闭门不出,落落寡欢,唯一所求,是为玉萱和湖菱寻一个出路。
  他应允了,哪怕那个王家遗孤和他有深仇大恨。
  他看到自己孤零零地躺在病榻上,看到自己除夕夜一个人坐在桌上。他没有叫上秦九娘一起过这本该团圆的年节,他们本就是毫不相干的人,他在她心里也不是好人。
  他起初为这出还魂复生的话本开了一个细致、不易叫人察觉的好开端,虽然中段他劫了花轿后对这个故事的兴致大为流失,再没耐心婉转润笔,但他也不愿叫他幻想而生的幼娘察觉到她在摇摇欲坠。他粉饰太平,为他们错失的这些年,描绘一个幸福的假象。
  直到秋日来临,他送走了秦九娘。她和瑞姨娘将有一个新的户籍,在一个全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她们还有希望,不会像他一样。
  支离破碎,日月无光。他看到自己走在太尉府里,草木深处,出现一个小院子。它藏得那么深,像见不得光的、被人遗忘的秘密,那个角落安静得令人恐惧。
  他推门进去,看到同样苍老衰弱的周士武,他伛偻不堪,眼睛眯成了缝,两只脚都已迈进了坟墓。
  周士武他还残喘活着,没想到最后和他一起慢慢变老、共赴死地的人竟是这个凶手。
  周士武看到他出现,眼缝中竟瞬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他已彻底失声,无声地动了动嘴唇,似乎在说,快,快,快。
  他最后望了一眼这个本该千刀万剐的男人,转身离开。
  片刻后,有两人抬着一卷草席匆匆向着草木繁深处而去。落日西沉,黑鸦划翅低低飞过天际。
  黑鸦呱叫,粗粝难听,一声一声如在耳际。他惊恐地叫了一声,惊醒过来。
  “幼娘!”
  没有人回应。落日西沉,他全身笼罩在背阴处,日光已消褪,凉风渐起。
  “幼娘!”他慌了,掀开薄毯要起身,却有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
  那力道很轻,却叫他软绵绵躺了回去。
  “我在这呢,”那声音轻柔好听,人也转到了他眼前,一只手还摸了摸他额头,“今日烧也退了,幸好。”
  “幼娘……”谢骁抓住她的手,把脸埋在她掌心里,嚎啕大哭,哭得像个孩子,“幼娘,我方才做噩梦了……”
  是一个很可怕很可怕的噩梦。
  他哭得不能自己。
  “谢骁,”她好笑地叹了一声,拿出手帕为他擦眼泪,“都说了是梦,你已经醒了。”
  见他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她只好拿出屡试不爽的那招,依偎向他怀里,“夫君,你抱抱我好不好,我有些冷了。”
  他顿时什么都抛在脑后,牵起她的手,“回屋去吧,外面起风了。”
  落日西沉,凉风涌动,珙桐树上无数蝴蝶起飞,洁白如雪。
  他们手牵手,鬓边已生华发。这一世,前路难行,你牵着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
  …………
  完结感言本来非常非常非常长,但是此刻天际黎明,忽然觉得我们彼此陪伴这三个月零九天,千言万语都已在前面无数嬉笑互动里。
  谢谢你们,二千三百条留言,是我最大的收获,最高的荣誉。
  隔壁新文《一朝砚遇》,希望我还能再见你一次。


第68章 番外:吾爱
  十一月末,临着年底腊月,天冷得结冰。
  成安伯府上。
  已经过了酉时,谢骁还没回家。
  屋里四面燃着暖炉,地上也铺着厚厚的几层长绒软垫,倒是温热如春。林琼靠着暖融融的熏笼,仅着中衣,赤足坐在地上。她心爱的橘猫胖球在她身旁摊开肚皮,张着四肢,发出舒服的咕噜声。
  她的手有一下没一下摸摸它软和的肚子,心却在新婚的夫君谢骁身上。临近年底,朝廷礼仪规制甚多,宫中出行甚繁,谢骁所在羽林卫也愈发忙碌,不但已将五日一沐改为十日一沐,轮班换班、为同僚替补之事也隔三岔五,搅得人何时回家也没个定数。
  今日原本是谢骁休沐的日子,只是昨晚他就托人带了口信来,要为一个家中有丧的同僚再站一天。可这会儿天都黑得看不见了,也不见他下职回来,又或者他被人缠住去吃酒了?
  莲子端着一盏百合饮过来,看到胖球那摊开的不雅姿势,啧啧嫌弃。她把清饮放在一旁小几上,柔声道:“娘子喝一口罢,虽说屋里暖和,但也容易上火。”百合清心清肺,正适合日饮调理。
  林琼点头,正要伸手忽听见门外有一声响动,是他回来了吗?她忙站起来,要往门外去。
  莲子吓了一跳,“娘子,不可!”这还穿着中衣呢,出去吹风还不得出事!她赶紧抓了件外衣给林琼披上。
  林琼见她手忙脚乱的,这才缓了脚步道:“我就在门边看看。”
  谢骁是庶出,他们住的只是伯府里很小的一个院子,三间正房配两间婢女住的小平房,十来丈大的地方,若真是他回来,从院门过来也就是两句话的功夫。
  莲子给了她一个狭促的笑眼,“娘子急什么,若真是六爷回来,这会儿该掀帘子了。”
  说完两人就转向门口。屋里为了不叫出出入入带入寒风,门楣上挂了厚厚的夹帘,果然帘子微动,一个高大身影钻了进来。
  是谢骁,林琼的心一瞬就松软了。
  才刚及冠的谢骁英俊得能让人轻易心跳加快,他也看到了站在屋里的妻子。她穿着月白中衣,肩上垮垮披着外衣,双足陷在长长的白绒里,仿佛立在云端。她的眼睛又黑又亮,还残留着乍然见到他的喜悦和恋慕,虽然她即刻轻哼一声转过身去,装作没瞧见他。
  莲子可不敢当没看见谢骁,忙上来服侍他脱去冰冷的外氅:“六爷用过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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