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喜儿当然不知道对桓玹而言锦宜意味着什么,只是又气又急想要恐吓这些人正经些,快些传递消息进去,不料这些人听了,嘻嘻哈哈笑道:“郦家的人?知道你们大小姐许配了我们三爷,那可是你们家里祖坟上冒青烟呢,这会儿三爷正在会客呢,不得闲,再说你干吗晚上来,有什么记不得的事儿呢!”
来喜儿正急得要撞墙,里头有个管事出来问闹什么,那些人不以为然说郦家来人,这管事闻听,脸色大变,猛地把这些人喝退,把来喜儿叫到跟前儿。
郦雪松不过是个不上数的五品官,桓素舸又是下嫁,背后多少风言风语,如今锦宜又蒙赐婚,那些下人没见识的,底下自然没什么好话,他们当然不敢擅论桓玹,于是加倍地把些风言风语加在郦家父女的身上,所以听来喜来报信,反而以此为乐。
可只有桓玹心腹的一些人才明白,郦家的那位小姑娘,对辅国大人而言意味着什么。
今夜这管事,也是因为从上面听了些消息……譬如那天,辅国大人从宫内出来后便急急出城,并不是为了什么公干大事,而是……
也得亏这人机警,不然锦宜就算有九条命也救不回来了。
***
桓玹抱了锦宜快步回到了南书房,把人放在里间的罗汉榻上,见她小脸惨白,浑身显然都淋了个透。
桓玹将手在她额头上探了探,冰冷沁凉,他本能地想给锦宜把湿了的衣裳都换下来,手已经解开腰间系带,却又猛然停下。
盯着面前这张双眸紧闭的脸,桓玹回头:“去里头,叫宝宁尽快过来,别惊动老太太。”
阿青答应了声,正要转身,桓玹又道:“准备热水,再去把容先生请来。”
阿青去后,桓玹先去衣架上取了干净帕子给锦宜把脸上的雨水轻轻擦去,又将她的手也擦干净,握着这只冰冷的柔若无骨的小手,桓玹不禁唤道:“阿锦,阿锦……”他俯身望着人事不省的锦宜,心里有一种深深地恐惧感。
“阿锦,你醒醒……”
桓玹轻轻捧住锦宜的脸,满眼忧虑极尽渴望地盯着她,雨水从他的鬓边晃落,打在锦宜才给他擦干了的脸上,看来就像是一颗很大的泪滴。
“疼……”锦宜皱着眉,嘴角模糊不清地逸出了这一声。
桓玹一愣之下,坐直了些,他低头看着锦宜的手,轻轻握住,把她的衣袖往上撩起,湿了的衣裳贴在她的手臂上,被雨水浸过的肌肤显得格外苍白。
当袖子卷到锦宜手肘的时候,桓玹看见一道青紫的肿痕,如此鲜明地横在她如雪的臂上。
这痕迹狠狠地刺痛了他的双眸,以至于他原本有些微亮的眸色在瞬间转成了幽深的黑,而眼角的红却也在瞬间变得浓重。
***
身为桓老夫人的贴身大丫鬟,这个时辰,宝宁正在里间伺候老太太安歇。
眼见老夫人有了些睡意,宝宁起身,还未出门,迎面一个手底下的小丫鬟过来,附耳低低说了句什么。
宝宁脸色微变,回头看了一眼打盹儿的老太太,拉着那丫鬟出门。
“三爷叫我这会儿去?”门口,宝宁低低问,“没弄错?”
“是,是阿青亲自来传话的。”
宝宁犹豫了会儿,把心一横道:“老太太这会儿还没睡安稳,保不齐过会儿又叫人,你去叫福安过来,帮我守着,若是老太太找,就说我去库里找白日老太太说的多宝珊瑚树了。”
吩咐好了丫鬟,宝宁想了想,只带了一个心腹谨慎的小丫头,便出了上房,加快脚步往南书房而来。
让小丫头等在书房外,宝宁敲了敲门:“三爷,是我。”
里头沉沉应了声,宝宁开门进内,扫了一眼,外间无人,她放轻步子入内,才看见桓玹坐在罗汉榻前,而在他面前的榻上静静地躺着一个女子……宝宁一惊。
宝宁正在惊疑,桓玹回过头来,看清他的脸色,宝宁失声道,“三爷,您怎么了?”
湿透了的衣袍并没有换,也不是往常那种雍容端肃的模样,反透出几分慑人的肃杀,跟难以言喻的伤悒。
她身不由己地走前几步,这才也看明白:榻上的人,正是郦家的那位姑娘。
***
宝宁是个最机敏利落的人,不必桓玹吩咐,已经快手快脚地为锦宜将湿了的衣衫脱了,又用热水极快地为她擦了擦身,回头却找不到替换的衣裳。
桓玹先前情急,也没叮嘱过她来的时候要带些女子的衣物,他这书房里更是没有那些。
宝宁道:“我叫燕儿回去取……”
桓玹面无表情地说道:“容先生已经在外头等着了,不能再耽搁,柜子里有我的衣裳,给她先暂时穿着就是。”
宝宁虽觉着不妥,见他神色举止大异于往常,便不敢多嘴,只忙去柜子里取了一件儿桓玹的里衣跟外罩袍子。
宝宁把衫子给锦宜换上,桓玹的身量极为高大,贴身的里衣在锦宜身上,就如同一件儿大的罩袍了,只巴掌大的小脸在外头,从袖口探出的手腕,更是纤瘦的可怜,那道伤痕也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宝宁叹了声,把袖子往下拉了拉,又用被子将锦宜严严密密地裹住了。
这会儿桓玹已传了容先生进来,这先生早先在太医院就职,后来辞官游历天下,医术原本就上好,又因四方游历,自然越发地高明。
桓老夫人年纪大,时常有个头疼脑热,发作起来去请大夫十分不便,去年这先生回京,便给桓玹请了来。
容先生入内,扫了一眼榻上的人,被褥外只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头发被打散,青丝如瀑,竟同脸色黑白分明。
容先生在她的手腕上搭了搭,很快便知其意:“这孩子……”停了停,容先生改了称呼:“这位姑娘是因为受了外伤,又遭了寒,内外激发的才导致晕厥,但她的脉息紊乱,照我看,倒好像有些……内郁之症。”
桓玹的手悄然握紧:“内郁?”
容先生早年饱读诗书,后来有行万里路,医术并不只是纸上谈兵而已,先前府内的众人也没什么大症候,对他来说一切病症不过是信手拈来便会解决,可此刻,容先生却不似先前一样谈笑风生,而是透出一股凝重之意:“内郁比心疾更加难以处置,因为并非是真的心疾,而是俗称的心病了,或许还涉及……”举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头疾阴虚,三爷,这外症可以除,如果真的是内郁,就难办了。”
桓玹道:“这是……为什么会产生?”
容先生琢磨了会儿:“这姑娘今晚上……一定是受了苦,我虽不知究竟,但,也许是因此而刺激了她。”
桓玹道:“要如何才是最好的治疗法子?”
容先生道:“这个……很难,容我再三思。”
桓玹久久不曾开口。这会儿,便听到里头依稀又有声音传出,宝宁忙到里间查看。
容先生开了一副药方,回头交给了药童去抓来煎熬。又道:“三爷不要忧心,也许是我多虑了……待药拿来,先喝一副,把这姑娘身上的寒症先去了,另外,她大概有外伤,三爷也要留意了,需不需要我拿些外用的药膏?”
“不必,”桓玹摇了摇头:“劳烦先生……今晚就留在南书房,以备万一。”
“我也正有此意,虽然寒症并不难除,但这姑娘的情形有些复杂,不得不防。”
请了容先生出外,阿青领了先生往隔壁去,桓玹踱步入内。
宝宁起身迎着:“三爷,这是怎么了,郦姑娘……怎会……”
桓玹一个字也说不出,双眸盯着榻上的锦宜,半晌才道:“今晚上,劳烦你了。”
宝宁道:“三爷说哪里的话?只是我看她身上……有些伤,老太太那里有伤药膏,预备小八爷用的,我去取来给她……”
“不用了,”桓玹一摇头,“你出来很久,先回去吧。”
宝宁欲言又止,看了看桓玹的脸色,终于道:“三爷……郦姑娘会没事的。”
桓玹听了这句,才又看了她一眼,然后他颔首:“你说的对,她不会有事。”
宝宁依稀看到他眼底有什么在闪烁,这瞬间,她的心头如轰雷掣电,竟不敢细看,忙低下头后退了两步,也不敢再说一句话,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房门在身后轻轻地关上了。
桓玹又站了会儿,才转身回到书架前,他打开一个抽屉,顿了顿,发现自己开错了。
他又立了片刻,终于在另一个抽屉里找到了自己要用的药膏。
转身回到榻前,慢慢地将被褥掀开一些,底下是锦宜纤弱的身子,缩在他的里衣之内,单薄的令他觉着手探过去……会扑个空,什么也握不住。
小心地握住锦宜的手腕,将里衣卷起,凝视着底下的青紫里几乎发黑的痕迹,将盒子里的药膏挑出一块儿,轻轻地涂在上头。
锦宜若有所觉,细细地抖了一抖。
桓玹的手势陡然停住,那原本沉稳的长指,竟也随着微微地发抖。
突然他松手,药膏的盒子跌在褥子上,桓玹俯身,不顾一切地抄手将锦宜抱入怀中。
她仍是一无所觉,只是也许因为感觉到了疼,眉头微蹙,口中含糊不清地又唤了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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