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嫣睨了眼他,淡声道:“珏,帮我把画收了送到我宫中。”
少年嬉笑着,开始动手收拾石桌上的笔墨纸砚:“遵命,公主大人。”
而楚嫣在少女的搀扶下,沿着石径小路向御花园外走去,正巧与匆匆而来的大太监撞个正着。
“老奴参见长公主殿下,公主万福。”
楚嫣温笑着询问:“李公公不必多礼,您是来寻本宫的吗?”
这位公主自幼便是好脾气的主儿,对宫内众人,即便是最低等的奴才也是和和气气,笑脸相迎。
这皇宫之内,几乎没有人不喜欢这位倾城公主,皇上更疼她在掌心,只可惜,自幼便是个药罐子,只能道一句:天妒红颜啊。
“回禀公主,皇上在乾清宫召见。”
楚嫣略微蹙眉深思,而后出声道:“烦劳公公带路。”
待她踏入乾清宫时,温孜言正坐在桌案前翻阅卷宗。
见她前来,他竟亲自起身将女儿搀扶到软榻之上,命人取来温茶给她驱寒:“手这么冷,刚刚又去哪儿了?不是叮嘱过你,天气凉了尽量呆在屋子里面吗?”
说罢,他目光冷冷的扫过一旁侍女。
那侍女吓得不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是奴婢的疏忽,皇上恕罪。”
楚嫣温温一笑,轻而易举间便消散了父亲的怒意:“阿芙又不是纸糊的,没有那么娇气。在屋子里呆久了总要出来透透气,这都是我的意思,父皇何必责怪一个丫头。”
她侧头看向那侍女,吩咐道:“这里没你的事,先退下吧。”
温孜言笑着点了下她额头:“你啊,还是如此任性。”
她淡声询问:“父皇找阿芙来此,不知有何要事?”
温孜言逐渐收敛了笑意,一时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正是犹豫间,楚嫣却率先出声道:“既然父皇不好说,那便让阿芙猜一猜吧…嗯,可是为了燕国皇帝求娶之事?”
“嗯。”温孜言点了点头。
楚嫣唇角依旧含着笑,但脸上那一点点红晕却消失不见,父皇为难的神色,她已猜出他要对她说什么了:
“是科考的结果出来了吧,他,他高中了?”虽是疑问的话语,却是肯定的语气。
温孜言凝重的再次点头:“嗯。”
当初他留下镇龙玉,本意是要维系两国之间的和平,他不希望因为安笙之事而让两国的关系陷入僵持。
只是,他没想到十六年后,君无虑真的带着镇龙玉来求娶倾城公主。
他让无虑去参加科考,目的自然是为难与他,想要他知难而退,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君无虑竟然高中状元。
温孜言取来一卷试卷递给楚嫣。
她缓缓展开,只见白宣之上是刚劲有力的字迹,如同行云流水般洒脱,再细看卷上内容,的确文采卓越,辞藻华美,却并非华而不实。
即便是老二的文采,比之也逊色一截。
楚嫣苦笑,唇角浅浅的扬着。若父皇没有提出科考比试,她大可以想出其他办法来推脱这门婚事,而如今,父皇已允诺了此事,自古君无戏言,她远嫁北盛已成定局。
她语调轻快,表现的却十分不在意:“的确是好文采,看得出他是个胸怀天下之人,得夫如此,倒也没有辱没了阿芙,父皇可以安心为女儿准备嫁妆了呢。”
知女莫若父,温孜言自然明白她不过是想让他安心而已。无论何时,她都是如此的贴心。
“我有些累了,若父皇无事,阿芙先行告退。”
“嗯。”温孜言点头,吩咐宫人用轿辇将她送回锦绣宫。
轿辇在宫中六棱石子路上平稳的前行,楚嫣单手覆在心口的位置,对跟在一旁的侍女低声吩咐:“让他们走快一点,本宫有些不舒服。”
那侍女顿时变了脸色,催促着几个抬轿的小太监加快脚步。
楚嫣刚刚迈入锦绣宫,便不停的咳了起来,雪白的绢帕置于唇片,很快被鲜血浸染。
贴身侍女柳绿大惊失色:“公主,你吐血了,奴婢这就去传御医。”
而楚嫣神情淡漠,依旧不温不火,“别胡乱声张,也不必烦劳御医。本宫休息一会儿便好,你去将我的药拿来。”
“是。”柳绿手忙脚乱的将预备的药丸取来,楚嫣服下之后,脸色好转了几分。
她躺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
每次急火攻心,她便会呕血,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次数多了倒也司空见惯。她渐渐的也能自己处理好。
若是传来御医,便会惊动父皇与母后,只会让他们跟着担心而已。
楚嫣唇角扬起讥讽的笑,娶她这么一个药罐子回去,那位北盛天子可是亏大了。
柳绿在一旁出声道:“公主,您是因为出嫁之事劳神吗?其实,嫁入北盛也没什么不好,您很快就是尊贵的皇后娘娘了。”
楚嫣长睫轻颤,淡声道:“你知道远嫁北盛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柳绿茫然的摇了摇头。
“意味着客死他乡。”
柳绿心中一惊,慌忙道:“公主千万不要这么说,公主心地善良,就像活菩萨似的,您一定不会死的。”
楚嫣淡若清风的一笑,带着嘲弄:“人总是要死的,不过是早晚罢了,何况,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这一次离开,只怕就是永别了。”
她柔和的目光落在柳绿身上,又道:“柳绿,你想出宫吗?我可以让母后为你找一户好人家嫁了。”
“不,柳绿誓死跟随公主。”
楚嫣的目光变得有些茫然,带着一股不属于十六岁少女的沧桑:“柳绿,我们自幼一同长大,我一直将你当成我的亲姐姐,我不忍心让你跟着我一同客死异乡。”
柳绿的语气竟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奴婢说句大不敬的话,公主既然将奴婢当做姐姐,试问这世间哪有亲姐姐抛弃妹妹的,无论前路是天堂还是地狱,奴婢都跟定您了。”
楚嫣浅浅而笑,轻轻的握了下她的手。
许是说了太多的话,楚嫣躺在软榻之上,很快就入睡了。
睡梦之中,似乎有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拂过她面容,她睡的浅,辗转了下身形,便醒了过来。映入眼帘的是母亲憔悴的面容,正低低拭泪。
“母后,您来了。”楚嫣从软榻上坐起,侧头对柳绿责备道:“你这丫头怎么也不唤醒我。”
“是我不让她吵醒你的。”沈惠的手掌覆盖在女儿苍白的小脸上,心头又泛起一阵酸涩。
北盛国都距离燕国万里之遥,楚嫣身体又不好,根本经不起车马劳顿,也不知要吃多少苦头呢。
楚嫣温笑着,握住母亲的手:“好端端的,母后哭什么,女儿长大了都是要嫁人的,母后该为阿芙高兴才是。”
而她贴心的安慰,反而让沈惠泪落得更急了。
她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还是早产,原本以为孩子是健康的,等稍稍长大一些才发现她先天不足。
一直以来她便是病魔缠身,可是,记忆中,这孩子无论是怎样的病痛,都是笑着对她说:娘,我很好,一点也不痛。
说到最后,沈惠的声音都哽咽了:“阿芙别怕,娘亲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你离开我,我们不去北盛,我们不去。”
楚嫣却淡淡摇头,轻轻的抱着母亲:“父皇一言九鼎,阿芙不能让他失信于天下。”
“可是,这太委屈你的。”沈惠的手抚摸着楚嫣柔软的发丝:“阿芙,你是个好孩子,只可惜错生在了帝王家。”
楚嫣巧然一笑,语调故作轻佻,甚至还带着几分俏皮:“女儿一出生便是金枝玉叶,自幼便得万千宠爱。
享受荣华富贵时觉得那么理所当然,要为国家牺牲之时,却悔恨生在帝王家,这又是何道理呢。”
沈惠沉重的叹息:“阿芙,你的婚期,你父皇已经定下来,就在下月初二。”
在她来之前,温孜言便说过,她是无法改变阿芙的决定,这个孩子,想别人永远比想自己多。
楚嫣微愕,下月初二,那不就是七日之后吗,她没想到竟然会那么快。“是北盛皇帝的意思?”
“嗯。”沈惠点头:“君无虑会在那一日迎娶你出宫,启程赶往北盛,待归国之后,再选良辰吉日正是拜堂完婚。”
楚嫣沉默片刻,温声回道:“一切由父皇母后做主便是。”
既然什么都无从改变,她唯一能做的不过是接受。
……
七日,转瞬即逝,在离别的前夜,楚嫣到郊外行宫与皇祖父皇祖母拜别。
她自幼身体不好,而祖母精通医术,她几乎是在皇祖母怀抱中长大的,父皇有五位公主,放在心上疼宠的只有她一个。
一来,她是嫡女,又是长女,二来,五位公主之中,她的容貌是最像皇祖母的。
她站在行宫之外,宫门却是紧闭着的,温衡与沈天瑶避而不见。
柳绿愤然道:“公主明日便要远嫁,太上皇与皇太后这是何意?难道公主要走了,就如此绝情了吗!”
楚嫣依旧浅浅笑着,有些微苦涩,“若我面见了祖父祖母,明日最怕也走不了了。”
柳绿茫然的询问:“奴婢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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