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钧之所以能算计到这一步,是因为他算定了沈鸿儒将先帝这唯一认定的血脉看得比他自己的命还要重。
沈鸿儒一生的抱负,他的新政,都系在李言恪一人身上。
得知这个消息以后,沈鸿儒一定坐不住,必然先率精锐军师冲破北门赶去与段崇汇合,告诉他别中计,护住李言恪为先。
而在途中,庞杰只要故意将沈鸿儒顺利放出祁山,就更能让沈鸿儒确认“北山没有伏兵”的想法。
到了那时,一干女眷教他留在最后,庞杰再去截击,拿下手无缚鸡之力的傅成璧和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简直易如反掌!
失了妻儿的段崇,又怎么肯再为其卖命呢?只怕恨不能杀沈鸿儒泄愤了罢。
而那些追随段崇的江湖人士和信鹰子,还愿意继续保护李言恪么?
庞杰低笑一声,暗叹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李元钧当真是一条潜在深渊的真龙,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将这一干人耍着顽儿似的玩弄于股掌之间。
简直可怕如斯,慧极近妖。
……
东城钟楼正如现在的临京,早已是物是人非,不复从前模样。
之前文宣帝听信玄清子的进言,要移钟楼改建鹿鸣台,此事是交由李元钧跟进的。之后因为玄清子和柯宗山于三清观中阴谋败露,鹿鸣台的工程一再搁置停建。
直至现在,也仅仅是具备了雏形而已。
鹿鸣台的宫殿还未建造,可雕龙刻凤的高台已经拔地而起。此时细雪纷纷,落则有声,落在台上如若铺陈了一地白玉珍珠,不失礼节地迎接着天子的驾临。
李元钧将一干宫人屏在鹿鸣台外,独自一人登上百尺台阶。湛墨色的斗篷白绣走蛟龙,泛着微微雪光,稍稍掠扫过阶上冰雪,半湿了一截儿。
随着他一步一步登上鹿鸣台,数不胜数的黑衣暗卫开始出现在两侧,脚步嘈杂却能听出整齐划一的节奏来,可见训练有素已非一日两日之事。
最终李元钧停在高处阑干前,一暗卫上前,躬身奉上一把银弓。
空弓弦发出震颤的声浪,激得阑干上的浅雪飞扬。
李元钧试好弓箭,将其放置一旁,手往襟怀处放了一放,似乎摸到了甚么东西,唇边渐渐弯起来。
他目光温清,眺望着通往鹿鸣台的朱门,静立在风雪中等待。
鹿鸣台上的风卷着雪花一路吹到祁山。
沈鸿儒焦灼地凝视着跪在面前的士兵。士兵低头再言:“还请沈相少安毋躁,就算他们围攻北山,咱们只要与段大人里应外合,未必会输。”
“少安毋躁……”沈鸿儒握紧马缰,情急之下狠咳了几声,喉咙中泛起铁锈似的腥味,“段崇是疯了还是傻了!谁教他回来的?!”
“沈相,庞杰的军队就在北山门设伏以待,千万不可大意!”
大意么?
任谁都知道,李言恪是复位唯一的希望,也是李元钧唯一的威胁。李元钧甚至都可以不在意段崇,也不在意傅谨之,就算满朝文武都要拥立李言恪都无妨,只要李言恪一死,万事皆空。
如此,李元钧怎么可能放弃李言恪,转而调兵来围剿北山?
轿子长久未动,傅成璧隐隐听见前方传来沈鸿儒和士兵对话的声音,至于具体在说些甚么就听不清了。
细雪卷入轿帘,化作浅色的雪水。
傅成璧发自内心深处害怕这样的天气,只觉这霜雪能将人的骨子都冷透了。她紧紧抱了抱昏昏,小孩子似乎感觉到她的不安,雪亮的乌珠子中浸上泪水,呜呜哭了起来。
傅成璧哄着他,不一会儿,隔着轿帘远远望见沈鸿儒下马,跪拜在惠贵妃轿子前请命。
许是惠贵妃应下了甚么,不多时,两侧哗啦啦的脚步声涌向了前方,追随在沈鸿儒的身后。
齐禅本策马行于后,这会儿一夹马腹奔上前,长剑一挽缠住沈鸿儒的马缰,眉毛倒竖,已是勃然大怒之状。
“不行!你要分兵前行,咱们谁也活不成!再说了,我徒弟也是你的学生,你还能不了解他!他都把妻儿交给了你,去给他们李氏卖命!你现在要做甚么?带兵去做甚么!”
“就是因为太了解段崇了,才知道比起江山百姓,他更在乎自己的妻儿!”沈鸿儒一把握着齐禅的剑刃,鲜血顺着锋芒滑下。
他坚定无畏地看着齐禅的眼睛,说:“此乃李元钧调虎离山之计,他要杀得人是皇上,不是我们!”
第185章 变局
齐禅瞥见他流血的手掌, 剑轻抽一分, 却纹丝不动,就知沈鸿儒是用上了气力的。
齐禅深知沈鸿儒身为新政魁首, 能有九死不悔的性格是多么可贵。但相应的, 这份固执正如熊熊燃烧的火炭, 热沸了新政,也煎熬着其他……
想要扭转沈鸿儒的决定实在太难, 况且他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
齐禅最终垂下了剑,放开他的马缰。
沈鸿儒抿紧苍白的唇,将掌中伤口胡乱一缠,止住血后, 随即调令诸军闯出北山。
此时惠贵妃不再是贵妃娘娘,而是将军府的女儿向挽青, 余下兵力由她亲自统帅。向挽青未着华丽的宫装,箭衣在身, 手握弯刀, 策马行于最前。
齐禅则紧紧跟在傅成璧的轿子一侧,向她说明了临时的兵师变调。
傅成璧暗道惊疑,蹙眉道:“寄愁即便再担心我和昏昏,也断不会做出这等莽撞的事。”
齐禅叹了口气说:“其实沈相担心得也不无道理, 寄愁小子也会有犯错的时候, 小皇帝性命攸关, 谨慎点儿没错。事情已经这样了,那就走一步看一步, 只要咱们能平安出了北山就行。”
山坡上雪意已身,在路上铺了浅浅的一层,人马踩踏过去,全是泥泞。
大军默默行进在山林当中。也不知行了多久,天色变得越来越暗,忽地一声,前方传来雷吼一般的锣声示警!
“有伏兵——!”
轿子狠震了一下,傅成璧一手扶住车厢,一手抱紧了昏昏,惊异地看向前方。轿帘乱震,翻飞间有一簇耀眼的火光乍现。
“轰”地一声,几乎是平地炸响的惊雷,将前行的军队炸得四分五裂。士兵开始纷纷避开火势,一时间作鸟兽散。
向挽青咬了咬牙,一展大旗,令士兵吹向号角,镇定军心,大喝着让所有人不要慌乱。
“丫头,出来!”
齐禅声音虽急,却无比镇定,全无了平时的不正经,将傅成璧从轿中接出来,护在身后。
刺鼻的焦味弥漫,黑烟滚滚,冰水难侵。
是火油!
从远方投掷过来的火油瓶,流星落地,四溅热油,火焰几乎侵吞着浅雪,霎时间平野上烧起了熊熊烈火。
紧随而至的还有一波又一波密雨似的乱箭!
齐禅喝吼一声,现下情势之凶险,几乎能在顷刻间要人性命,不得不令人分散开后退。
他护送傅成璧一路撤出射程和火场。
或许是有了昏昏,才让傅成璧能在这样形势危急的关头还能保持着镇静和理智。她不敢有丝毫差错,按照齐禅的指示跑出滚滚火焰之中。
待停下来回望时,前后阵形已经完全被分割开来,身边仅散落着十几个士兵,齐禅横剑挡在她的面前。
昏昏被吓得不轻,一直哭个不停。傅成璧低头去贴住他的小脸,清亮的哭声几乎慑住了她的心魂。
方才在烈火与乱箭中穿梭,傅成璧都不曾害怕,可听见儿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瞬间就掉下来了。
“别怕。”她冰凉的唇贴到昏昏的额头上,“为霖不怕……我在……”
她不住地喘着气,咬牙将裙裾撕扯下来,将他牢牢系在身上。
冲天的火势熏得傅成璧眼睛发酸,火场前方喊杀、兵戈交接之声不绝于耳。
必是一场恶战。
再想冲过去汇合已经不可能,齐禅只能先保护傅成璧和昏昏躲到安全的地方去。
正当齐禅四处巡视时,左右两翼突然放了数枚冷箭。他反应迅捷,瞬间将飞来暗箭尽数斩落!
一波一波乱箭压阵,左右飞奔而出了数不胜数的骑兵,为首之人乃大将军庞杰,面如恶鬼,兵马铿锵。
士兵持锋锐,教他们压得哗啦啦地后退,稀稀疏疏,将齐禅与傅成璧围挡中间。
庞杰玩着缰绳,俯身悠悠地打量着中央的齐禅和傅成璧。
相比于庞杰的游刃有余,接二连三的消耗令齐禅颇显疲态,他此时气喘如牛,精力已是大不支。
庞杰没有在意他,转而看向傅成璧,冷冷地笑道:“不要再负隅顽抗了!郡主,我等不想对你动粗,和你的儿子一起跟本将军回去面见皇上,你身边的人或许还能多活一会儿。”
傅成璧没有办法忽略他的目光,湿冷得如毒蛇一般,黏着在她的身上。准确来说,他在盯着傅为霖。
数件意外并发,到如斯地步,傅成璧终于知道李元钧要做甚么了。她吓得唇不停地哆嗦,脸已经惨白。
他是要杀她的儿子,要段崇死,要断了她所有的念想!
齐禅见她三魂不见七魄,一下捉住她的胳膊,喝道:“傅成璧!别怕,师父在这儿,谁都伤不了你!你听我的,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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