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本正锦 (苏镜回)

倒是旁边的季萍，一直有些神色不安的样子。

季箬看在眼里，就多了几分留心。

很快就到了御花园。

如今时辰已近黄昏，御花园里面点起了各种灯，还摆着宫宴，荷花池中间搭了水榭，咿咿呀呀的表演者歌舞。

太平繁华的皇宫中，竟有几分人间仙境的意思。

季冉氏小声嘱咐季府的三位小娘子：“天黑了，用点心。”

越是繁华光鲜的下面，藏着的龌蹉就越多，更何况今天这场七夕宴本来就透着古怪。季冉氏在家中已经叮嘱过三人，这会子不过是心里担心，多费一次口舌罢了。

三个小娘子乖巧的应了。

季萍却有些不以为然，太后尚未摆驾到此，她看到别人家的小娘子们都笑嘻嘻的离开自己家找到相熟的小娘子凑成了一堆，也有些想走。

她这段时间日日出府应酬，交下来不少的手帕交，而且个个都当面叫她乡君，背后叫她“萍姐姐”，嘴甜的不得了。

她此刻有心在不怎么出门的季箮和季箬面前展露一下自己的好人缘。

却没有想过，人家叫她乡君是因为她喜欢听人家叫她乡君，人家叫她萍姐姐是因为她已经十九岁了，在众人里面是年纪最大的一个。

十九岁了，有一个乡君的封号，却没有议定亲事，别人在背后自然是要嚼舌根的。都暗地里说她们若是季萍，皇帝封赏时，就算不要乡君的封号，也要皇上给自己指一门称心如意的婚事。甚至，贪心一点，还可以要求入宫为妃。

季冉氏看到季萍骨碌碌转个不停的眼睛，心里有些不悦，有心由着她却，却也真的怕她在今晚闯出祸事连累季府，只好假装没有看到。眼不见为净。

宫人们开始行云流水的摆放桌椅，然后就见远处高鬓丽影，太后娘娘的舆驾朝这边来了。

众人自动按照品阶站好，等太后的舆驾靠近，便行跪拜大礼。

排在前面的女眷是有蒲团的，排在后面的女眷没有，有几个亲王府的小娘子和手帕交凑在一起，一时之间来不及回到自己亲人身边，就跟在后面跪拜了。

季萍这个时候又庆幸起自己刚刚没有跟季冉氏说要去找小姐妹的话了。

众人行礼的时候不能抬头看太后的脸，但是听声音，给人一种威严的感觉。

她的话很少，让众人平身之后，随意说了几句，就让众人按品阶入席。

季箬等人跟在季冉氏身边，还没来得及坐下，就见一个小宫女过来，行了礼，脆生生的说道：“太后娘娘让乡君过去坐，那边还多了一个位置。”

季冉氏皱了皱眉，正要回绝，就听到季萍欢天喜地的答应了。

众人的视线都落在季萍身上，季萍被这些目光看得有些得意，浑身轻飘飘的。

在做的小娘子虽然都高贵无比，可她跟大家不一样，她是乡君呢！

太后娘娘那一桌，坐的可都是跟太后走得最近的亲王家的女眷。

季冉氏见事无挽回，只好叮嘱了季姝几句，可季姝显然没有听进去。

同桌的一个年轻夫人笑道：“那咱们这一桌岂不是空出一个位置来，得补上一个人吧！”

临夏站在季冉氏身后，小声跟季箮和季箬介绍：“那是荀大将军的长媳闵夫人。”

闵夫人这话一出来，桌子上的气氛这才轻缓起来。

笑着讨论该去哪一桌抓个人来补上。

不过是空一个位置罢了，哪里就非要抓人来补了。季箬注意到，闵夫人旁边的那名夫人明显眼睛亮亮的……她应当是想叫自己的好友来跟自己坐一桌，只是没好意思说，抿着嘴儿笑得羞涩，想让旁人提出来罢了。

季箬能看出来，旁人自然能看得出来。

临夏小声介绍：“那是荀大将军的二儿媳妇慕夫人。”

季箬恍然大悟，难怪众人会这般配合着讨论。

谁知还没等大家“讨论”出一个结果来，刚刚带着季萍走的那个宫女又回来了。

这次她身后跟了个人。

那宫女含笑对众人道：“萍乡君去了太后那一桌，这边便空了一个位置。太后赏赐苦夫人与众位夫人小姐同桌。”

这话一出来，慕夫人脸色就难看了几分。

她没想到中途还能跳出来一个拦路虎。

众人心里则纷纷猜测这位“苦夫人”是谁，又想着没有苦这个姓，就猜测是自己听岔了，宫女说的应该是古或者谷，或者蜀。

临夏等伺候的丫鬟脸色一变，倒是季冉氏和季箮季箬勉强能面不改色。

那人是季姝。

一个人瘦成别人半个的季姝。

季箬心里惊了一下之后，就回过味来了。

太后虽然最近对临安王颇有微词，可对临安王府的女眷倒没有厌烦。因此，太后那一桌，有一大半人是临安王府的女眷。

季萍被叫过去就座，应当是临安王府的女眷们的主意，她必不能捞到一个席位，过去了大概是要如下人一般站在她们身边伺候。而季姝，在太后那一桌也是没有资格上桌的，如今她们把季萍的位置给了季姝。

都不过是为了羞辱丞相府罢了。

季箬心里冷笑，慕容皇族的人嘴脸难看也就罢了，脑子也不怎么好。当着众人的面羞辱了丞相府又如何？在场这么多人，怎么可能不会想到，连劳苦功高的权相的妻女都得不到善待，她们又算什么！

今晚这番举动，太后和临安王府的女眷们畅快是畅快了，可却失了人心。

季箬心里叹了口气，若不是念着天下苍生，这样的慕容皇族，季陵只怕早就甩手不干了。

有句粗俗的话，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慕容家的人这还没有放下碗呢，就开始嫌娘丑了。

这般一想，季箬没忍住，闷笑了一下。

宫女将人推到座位上坐下之后，就转身离去了。

季姝面对一桌子人的目光，畏畏缩缩的看了看众人，下意识的朝季冉氏这边靠了靠。

季冉氏皱了皱眉，没有动作。

她想起来了，当初季萍确实说过，跟着一起流放的那个季姝是假的，真的季姝被临安王府狸猫换太子了。那之后许久没有听说季姝的动静，她便以为季萍是胡诌的。万没有想到竟然是真的。

她如今瘦成这样，显见得过得不好，就是不知道这一出狸猫换太子，是季姝求仁得仁，还是身不由己。

水榭中的歌舞越发的精彩起来，众人的注意力都被歌舞吸引了过去。

季姝如今大变样，桌上众人就算有人对她的身份有了猜测，也没敢确认。

宫人们开始上菜，有声音嘹亮的太监唱着菜名说着吉利话，宴席开始。

季姝畏畏缩缩的不敢有多的动作，她手一抖，筷子掉在了地上。

并不是所有人身后都有自己带进来的丫鬟伺候，可自己一府的人至少有一个，比如季冉氏、季箮、季箬身后就有临春和临夏。只有身为苦夫人的季姝孤身一人。

没有人替她拾箸换箸，她自己倒不是很在意，蹲身自己捡了，然后用锦帕擦干净接着用。

一桌子的人，包括后面站着的丫鬟，见状，都一脸鄙夷的看着她。只是碍着不知她身份，并没有明里给她难堪。倒是不远处的几个宫女太监看了，吃吃的笑了起来。

季冉氏叹了口气，吩咐宫女来给她换了双筷子。

季箬在一旁咬到了自己嘴里的脸颊，有些疼。

明明是季冉氏距离季姝比较近，可季姝不敢抓季冉氏的鞋子，刚刚蹲身的时候，硬是仗着自己身量灵活，没有惊动任何人，越过季冉氏，往季箬的鞋子里面塞了东西。

季箬不确定季姝是好意还是歹意，便没有当场闹出来。又不好将东西取出来，只能假装若无其事。

也不知季姝塞的啥玩意儿，怪硌人的。

大安朝虽然不讲究过午不食，晚上也不会吃太多的东西。因此，这宫宴上的菜，都是一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众人坐在席上，或者聊天，或者欣赏歌舞，没几个人是认真吃东西的。

除了丞相夫人这一桌的苦夫人。

别人桌上的白扒鱼唇拼的孔雀、鸡丝银耳聚的牡丹、罗汉大虾摆的凤凰等依旧活灵活现，只有她们这一桌的被苦夫人吃了个七零八落。

众人心里生怕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这一桌的人，都用一种怨恨的眼光看着苦夫人。

“饿死鬼投胎么！”

有人忍不住小声说了一句。

季姝不敢再吃，放下了筷子。

可桌子上乱糟糟的残羹冷炙像是在打众人的脸一样，等到宫人们来撤桌，众人盯着季姝的目光已经充满了恶意。

季冉氏不动声色的和众人聊天，丝毫看不出她和这位苦夫人有任何干系的样子。

季箬心想，季姝现在这样子，可以说是孤立无援。

只是，众人并不肯定季姝的身份，只要季冉氏不在宫宴上跟季姝相认，便没有人敢把她和季府曾经的六娘子联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