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炽也是心存疑窦,却无处探知内情,只暗暗的将此事放在心上,暗自留心、揣度。
此刻,看那一人一马去远,李炽又一步三晃悠、懒散地往宫外走。
几日前,就该离京的他,却在宫中多耽搁了些时日,——在宫中人手不够时,燮王差遣他当了几天的杂役苦役,帮着收拾残局、打扫宫阙楼观,尽干些下人的活,从未干过粗重脏活的他,硬着头皮累死累活的熬过了这些天,待宫中人手重招补齐,燮王这才放他出宫。
终于“虎口”脱险!
走出承天门的一瞬,李炽长吁了一口气,回过头来,远远的看了一眼东宫的方位,——自己在那里住了一年光景,短短时日,足以改变他的一生!到了离别之际,他心中犹有许多纷繁复杂的思绪。
在宫里帮衬忙活的这些天,他总是有意无意的晃到流云殿,装佯拎扫帚清扫大殿,目光却瞄向内殿西墙。
墙角一隅,有个极难被人发觉的机关设置,如能正确触动机关,墙内一道暗门就会打开,门内密道,是出入宫城的一条不为人知的隐秘地道!
帝都沦陷,倘若那夜他从密道出逃,姑且保住性命,但,世上恐怕再无李炽此人!
他要么挖个地洞躲藏一辈子,要么在逃亡的路上,不断遭人追杀,朝不保夕!
而眼下,他即便是个废黜的太子,身体里流淌的依旧是皇家的血,只要背负着这个敏感的身份,继续存活在世人眼中,一些人就会忌惮,一些人则会暗中来找他,——故此,他必须得从宫城正门里光明正大地走出来!
迟早,他是要回到这宫城的……
“贱民李炽!”
燮王派来守宫门的一个奴人,直呼废太子名讳,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刚从宫城里头走出来的人,大呼小叫:“主子让你速速离宫,你还在那里磨蹭个啥?想死赖着不肯走?皮痒来讨打的是吧?刁民,还不快滚!”
“草民这就走!”
李炽口中喏喏,装了个半死不活的懒龟德行,慢吞吞的打这位差爷面前经过时,却被这狗仗人势的奴才冷不丁地从背后踹了一脚,踹得他跌冲几步,没站稳,往地上摔了个大马趴。
“本大爷让你滚出去,你就给爷好好的滚!”
奴人捋起袖子,一抡拳头,走上前来。
不等这狗奴才动手,摔跌在地上的李炽,腆着笑脸,趴着挪移几寸,口中唯唯诺诺:“是是是!差爷息怒,草民这就滚!”
虎落平阳被犬欺。
世态炎凉,冷暖自知。
今日的他,逆来顺受,任人凌\辱,不气不恼,自个儿滚到阶下,犹能听见那奴才肆无忌惮的讥笑、漫骂。
“滚”得远些,耳根子才得了清净,他直起膝盖,拍了拍满身尘土,身上一袭粗布衣衫,当真像极了一个自甘堕落的庸碌废材,
膝盖蹭地打滚时,擦破了皮肉,渗了血丝,他连眉头也不皱一下,——永远不要为一些不值得动怒的人去大动肝火,一个狗奴才罢了,势利眼、墙头草,一贯的奴性,改不了劣根!
暗暗地嗤之以鼻,他顺着天街走出了宫城的范围。
鞫容来时,走过的路;李炽去时,重走了一遍。
不同的是:一个留在了帝都、飞黄腾达;一个背道而驰、沦为草根。
孑然一身,走出明德门,延伸在前方的坦荡官道上,陆陆续续地,走来几拨返家的京城百姓——战火消弭,逃难的人们又纷纷回来了。
十里长安,又将是天底下最最繁华、热闹的所在!
一拨回京的人潮散去,李炽猝然发现——路旁,停了辆轻便轺车。
一人候在车旁,迎着他步步走近。
李炽登时明白:这人、这车,候的就是他!
正文 第十三章 辟新朝
伫立车旁的人,面色冷峻,一身黑衣劲装,袖中藏有利器,隐现寒芒,竟是个身藏不露的草莽之士。
“公子!”
见李炽走近,这人大步迎上去,拱手抱拳,必恭必敬。
“你是……”
李炽疑惑,自己身边已无一仆一马可供驱使,这半路杀出的,却是何人?
“卑职无名氏,三日前曾收到余公公飞鸽传书,召卑职入京!”
“你、你才是余公公举荐的那个刺客?!”李炽心中这才恍然,眯起眼,打量这人,似笑非笑地,轻声问了句:“你怎的才来?”
“良禽择木而栖!”再怎么愚钝的人,也能感觉到李炽隐而不发的怒火,这个名唤“无名氏”的刺客却不慌不忙,应答道:“元妃娘娘生前留有遗命——如若我那孩儿福浅命薄,早夭宫中,你便归隐山林,再无须为我长孙一族鞍前效命!”
“而今,公子经历生死劫难,仍能安然无恙走出京城。那么,就自今日起,卑职愿忠心效命于公子!不负元妃娘娘临终所托!不惜肝脑涂地,也当辅佐公子成就大业!”
“扑通”跪倒在地,无名氏毅然决然地道:“卑职这条命,就是公子您的!往后,唯公子之命是从!
“无名氏”在江湖之中,名声显赫,却孤傲难驯,从不轻易许诺,一旦认了主子,断无悔改!
千金易求,良驹难寻。
如此孤傲自恃之人,常人恐难将其收入麾下,得此人,必如虎添翼!
“好、好!”李炽面色稍霁,伸手扶起此人,“自今日起,你,跟着我便是!”
“是!”
冷血刺客,晋升为公子炽的贴身侍卫,从此,天涯海角,一路相随!
“公子欲往何处?”
起身后,毕恭毕敬迎着主子登上马车,他问了这一句,就听李炽轻叹道:
“燮王命我出宫离京后,只能在一个地方落脚、栖身。”
“何处?”
“诸暨、万籁!”
主子报了地名,无名氏心头一惊:那个地方,早已是生灵涂炭,无数冤死的亡魂,遍地焦尸、惨不忍睹!
去那里,岂不晦气?
“他让我去那里,可以惶惶不可终日,时时警醒自己——不可再有非分之想!否则,取我性命易如反掌!”
看出无名氏心中疑惑,李炽坐上马车,要笑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无所谓,去哪儿都无妨!无妨……
“诸暨境内,有一座孤狼峰。卑职前几日混在驭刺军中,刺探到一个惊天的秘密——‘天谕’已降世!诞生了的那个羿氏婴孩,还活着!蔽匿于孤狼峰一处狼穴之中!”无名氏话虽不多,字字句句,却都切在紧要之处,“消息最先是从一个狼口余生的士卒口中传出,不少人都有耳闻,后来传到驭刺耳内,当夜,军中突发变故——凡知此事的兵士,都莫名猝死帐中!眼下,活人当中,除了公子、卑职,还有那个驭将军,再无第四个人知晓此事!”
“……天谕?!”李炽嗤之以鼻,“不过是那个人运气太好,凑巧被他言中罢了!”
那夜,驭刺率兵突袭万籁村,竟真的被他寻得一个临盆孕妇!
真个出人意料!
但,即便如此,李炽也不会将这“天谕”当真!
众人皆醉我独醒!
不过是那个癫狂道人运气太好,瞎蒙都给蒙对了一回。
但是,运气这东西,可不是回回都能灵验的!
“别管什么天谕!一个刚出世的小小婴孩,蔽身狼穴?只怕早已入了狼口,裹了狼子之腹!如若是三、五年后,那孩子还有命在,再告之本宫……本公子,不迟!”
“是!”
无名氏不知道公子口中提及的“那个人”,就是鞫容,他听来似懂非懂,却不多问,径自跳上马车,拾起马鞭时,听得主子在喃喃自语:
“再过个把月,她,也即将临盆了……”
她……又是谁?
无名氏心存疑惑,却,抿紧了嘴巴,一扬鞭——
“噼啪”声中,这辆轺车往东北面、绝尘而去……
※※※※※
仲春二月建卯。
燮王登基称帝,史称匡宗,改年号元隆,大赦天下,以彰皇恩浩大。
翌日,颁圣旨,恩赦道教,崇道之风渐兴。
朝中有“紫气祥云、金龙冲霄”的瑞兆,道人占卦:匡宗掌中有纹,乃独掌乾坤的先兆,而今渊帝驾崩,蒙上苍垂怜,得真龙现身,匡宗登基,九州大统、一匡天下,实乃天命所归!
道人以“天意使然”来宣告天下:燮王即位,顺应天命,名正言顺!
并有“燮王登基当日,宫城上空出现紫气祥云,惊现九爪金龙,直冲九霄云天”的流言,流于民间。
并有道人占卦、妖言惑众:苍天择其执掌江山社稷,乃黎民百姓之福!
妄图安定民心。
民心何物?
老百姓们只要战乱硝烟消弭、苛税赋役不增,能有个太平盛世,各自安生度日、图个温饱即可,哪里管他——谁主江山沉浮?
燮王登基后的个把月,发生了许多事。
有一件事,令远离了朝堂、隐入山野荒村的李炽,喜忧参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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