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玄亦缓缓睁开眼,笑道,“是啊,怎么能不高兴。”
昨夜,褚彧传来的消息,璃儿毫发无损地回了王府,他这几日悬着的心才好不容易堪堪落地。
言玄亦眼角寒光一闪而逝,蔺程既要护他的独女,难道他言玄亦就不要么?
等老耿为言相整理好朝服蔽膝,言玄亦见他似有话欲说不说的样子,停下脚步向右后的管家开口道,
“你在我身边十几年,有什么事是不好说的?”
既然言相这么说了,老耿也就不再犹疑,“老爷,长公主,她在府外又养了一个院子。”
“随她去吧。”言玄亦闻言转过头,神色轻松,复又往前门走去,“备马,上朝。”
“是,老爷。”
当日,时值元德二十三年六月二十五,朝会从寅时末一直持续到午时,个中场面好似雀喧鸠聚,沸反盈天。
原因无他,乃是御史大夫方怀瑾得了匿名举检,劾奏正守在媵州的镇国大将军蔺程贪污军饷一事,言辞凿凿。
而以言相为首的太子一派自然是怒斥此言不实,凉了边关将士之心。言相更是躬身出列,以其辩口利辞,提及蔺家世代忠良,战功煊赫。更有甚者,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暗喻蔺程功高盖主,祸遂降之。
梁淮帝听之勃然大怒,即命户部尚书上官显于朝堂之上,翻查历年媵州军饷之配给,果然发现数次军饷间隔虽有半年,而粮草仓和库房记录却是只隔月余。当时负责此事之人,正是老家在媵州,且已回乡的前户部右侍郎章邯霖!
梁淮帝气极,命大理寺张继安将劫持之案尽归于刑部,由其主查蔺程之案,责令半月为限。
然纵是如此,言玄亦依旧对蔺家的维护不减,气的梁淮帝最终拂袖离朝。
“姑父,姑父。”宫门外,太子褚恒紧跟上言玄亦的步伐。
“我与你说了多少次,在外头,要喊我言相。”言玄亦边走边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褚恒自知言玄亦对事的严谨,随即改口,“言相,我觉得方才在朝堂上,你为蔺家说话,父皇反而更是生气。”褚恒有些愧疚,毕竟言玄亦是因为他,才得罪的梁淮帝。
言玄亦脚步一顿,忽尔笑道,“恒儿,这次你是聪明的。”他说完大步向前,徒留呆在原地,没听懂他话的褚恒。
朝堂正剑拔弩张的时候,璃王府的内室才稍稍有些动静。
苏璃半途不知为何醒了几次,褚彧都是圈抱着她,她贪着暖意,便又昏昏睡去。待她睡够了,不自觉地翻了一个身,才发现褚彧一早便醒了。
“醒了你怎么不起?”苏璃将薄被拉出一些空隙,日头上来了,内室里便有些暖。
“才醒的。”褚彧动了动有些酸的手臂,他看着苏璃来来回回醒了又睡过去。苏璃自己不知,从她回锦城途中开始,她晚上便偶有发梦,嘴里也不知道碎念些什么,然而一看神情便知不是什么好梦,这让他止不住的心疼。
所以褚彧每晚都要和她一时入眠,一整晚都搂着她,这样才能让她安心一些。
“璃儿,我今日要送阿木去柳府。”褚彧见苏璃有些闷热,也替她在被中撑出了些空位。
“嗯。”苏璃明白,阿木名义上还是北拓的皇子,交给柳正月才能将他光明正大地送回北拓,阿木也才能见到他阿娘。
褚彧看着苏璃,突然间想起了一件事,“璃儿,有一件事,我一直忘了问你。”
“什么事?”苏璃不期然对上褚彧的眼睛。
“你为何,将以后会用的药方都写在针包里。” 就好像,随时都要离开一样?
苏璃笑了笑,“原来是这个,那不过是我的习惯,就跟打那个绳结一般。”
褚彧见她神色如常,心里的不安减弱了几分,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他大概是有些杯弓蛇影了。
陪苏璃食过午飨之后,褚彧与阿木同坐一骑,由初九在车头驾着马车,不疾不徐地往柳正月府中行去。
马车内静默了一会儿,褚彧先开了口。
“阿木,你想回北拓么?”
“想”阿木点了点头,“阿娘不知道我被阿爹卖了,我想回去找她。”
“我带你去见的人,是能送你回北拓的。”
“真的吗”阿木脸露惊喜之色。
“嗯,阿木,可还记得我说的?”褚彧对着阿木是在外的一片温和之态。
“记得,我不会说大梁话,不管何人问起,便用北拓语答他们,我是在半途被扔下的。”
“你若回了北拓,也不可告诉任何人,有人知道你是假皇子的事。”褚彧继续嘱咐道。
初九正坐在车帘外,听着车内动静,不禁感慨公子果然是爱屋及乌的,对阿木说的比对他往常说的还要细致。
“嗯,我记得了。”
该嘱托的嘱托完了,褚彧不是多话之人,马车顿时又回到了最初的安静。
“王爷,您就是赛罕姐姐的夫君么?”这次是阿木忍不住出声。
褚彧听到这句不自觉坐正了些,脸上的笑意加深,“嗯,怎么,她提起过我么?”
“唔。。。。每次我们累了的时候,赛罕姐姐便告诉我,她的夫君一定会来找她。”阿木低头说着,一边摆动自己的衣角,说起来,他还是有些舍不得赛罕姐姐的。
褚彧将眼神移到窗外,看着掠过的街边风景,脑海里却是那个直到现在还睡不安稳的苏璃。
他的璃儿从来都全心的相信他,他这次怎可让她失望。
马车在快到柳府正门之时,渐渐放缓。
柳正月刚从朝堂下来,朝服都还未来得及换,便已经等在门口。拜帖是昨日便下的,可谁知今日早朝发生了这么一件大事,拖了这么许久,他一下朝会便赶了回来。
“下官参见璃王。”柳正月对璃王有过一面之交,上次钱引楼一事又得了璃王的提醒。他对璃王,还是有存着几分欣赏之意。
褚彧自下了马车开始,便换上了一副神色,古雕刻画一般的俊美的容颜却带着浓浓愁意,“柳尚书,请起。”
“王爷请进。”柳正月让开主路,前面柳府仆从开道,由初九推着褚彧先进的柳府,他则跟在后头,只不过,柳正月看向初九一边的孩童,他又是谁?
柳府大半都做了梅园,因此正厅离大门不远,不多时便走到了。
“不知璃王此时前来有何事吩咐。”柳正月挥退倒完茶的仆从,他讲话向来不爱拐弯抹角,此时无梅可赏,璃王想来也是无心赏花。
“柳尚书,我来,是要将北拓皇子交给你。”
“王爷,您是说,他?”柳正月闻言站起身,看向阿木时一脸惊讶。
初九带着阿木迎上前,弯腰施礼,“柳尚书,公子派的王府随从,在燕山关外找到了不会说大梁话的孩童,公子在下马坡见过一面,因此便认了出来。”
初九边说,边将阿木领到柳正月身侧,阿木则是装的一脸懵懂的模样,初九心道,这是个机灵的,难怪能陪着夫人逃出来。
“王爷,您上次已经帮了下官一次。如今这北拓皇子,您若是直接交与陛下,必定能得龙颜大悦,何必给下官捡了便宜?”柳正月直言心中疑惑。如今北拓皇子失踪,若是说句实话,他比起闲散王爷的一个毫无倚凭的正妃,要重要的多,那可是牵扯两国交好之事。
褚彧要等的正是柳正月这一句,“柳尚书,所以,我是以他为筹码,求你一件事。”
“王爷请说?”褚彧不迂回的态度,柳正月点了点头,有几分受用。
“我想求柳大人,给我璃儿的消息。”
柳正月一愣,旋即不经意叹了口气。褚彧的话太过人之常情,让他都不忍拒绝。
只是,梁淮帝如今已经将此事全权交与他。当初怕牵扯甚多,皇上的意思是秘而不宣,凡事先等皇上有了决断再可对外,可如今。。。
“王爷,陛下的意思您应该能明白,下官也是不敢违逆啊,还请王爷亲自送北拓皇子入宫。”
褚彧对柳正月的反应没有显得吃惊,只见他推着轮椅缓缓向门口行进了一些,正对着梅园的入口处。
“正月,可还记得那日梅园,你与我说的那句。”褚彧转头看向柳正月,“若是眼前人尚在,那珍惜也还未晚。”
“我以为,你是最能与我感同身受的。”
褚彧的声音有些轻颤,那话中的悲凉之意,瞬间触动了柳正月的心弦。
若不能感同身受,何以他身居高位,如今还是鳏夫一个。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他也是深受其苦,却终究无人可诉。
罢了,柳正月摇了摇头,陛下想来也是能理解的吧。
“王爷,下官的确得了些线索,王妃人在媵州,我已派百余人搜查,只不过。。。”柳正月叹了口气,不忍再说下去。
“谢柳尚书。”
褚彧垂下睫羽,虽说不过是演一出戏,但当他说出那些话时,仿佛真的回到了没找到苏璃的那段时日,那种感觉,便是只想上一霎,都要缓过好一阵。
一直到了马车里,看到走之前苏璃递给他的外袍,褚彧的心才切实感受到苏璃已然回府的真实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