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万人上血书的景象是他亲眼目的,心中震撼不已。
那个身着囚服,衣衫凌乱,却仍然傲骨铮铮的男子,也是他心中的传奇!
“哦?”苏陌颜眼眸微凝,天底下真有这样为了不相干的人而不顾自身荣辱安慰的官员?想着,定眼望去。
陆箴大约二十二三岁,容貌只能算是清秀,并不出众,但眼眸沉稳坚定,态度从容,宛如风中苍劲的绿竹,坚定,柔韧,宁折不弯,给人的第一印象是柔和而不失刚硬,文弱却不失傲骨。
巡城御史虽然官职不高,但直接隶属于皇上,不受任何人辖制,遇事可以直达天听,因此即便是京城权贵也不愿意得罪这种人。然而,这个陆箴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面对寻常百姓却没有丝毫骄矜得意之色,微带浅笑,神情柔和,和那些凶神恶煞、跋扈嚣张的官吏有着天壤之别,也难怪在京城百姓心中有着如此高的人望。
“这位想必就是天一药铺的东家赵公子了吧?”陆箴环视四周,目光落在苏陌颜身上时也不禁露出了一抹惊讶,显然是没料到名扬京城的赵公子竟然如此的年轻俊美。但很快,他便平静下来,拱拱手,诚挚地道:“赵公子向朝廷献出药方,拯救无数边疆将士的性命,令无数家庭免遭丧亲之痛,陆箴代这些将士及其家人多谢赵公子!”
苏陌颜还礼道:“陆御史谬赞了。”
“在下刚回程便听闻赵公子的事迹,更听说赵公子的药铺今日开张,所以特意来贺喜,不想才到门前便听到这里有争吵对峙的声音,不知道有没有需要在下帮忙的地方?”陆箴温声道。
他的态度十分温和,连“本官”都没有自称。
既然他询问了,苏陌颜便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店内众人纷纷为她作证。
“原来如此。”陆箴点点头,转向孙吉道,“孙吉,刚才赵公子所说是否属实?”
众目睽睽之下,孙吉想狡辩也无从狡辩,只能默认。
“既然如此,孙吉栽赃陷害,意图在开张之日污蔑天一药铺声誉,存心不良,依律杖二十,刑牢一月,以示警戒,世香堂闭馆一月。至于这些从犯,杖十,刑牢一月。”陆箴对刑律显然十分熟悉,宣布完惩罚,神色忽转严厉,锐利的眸光掠过孙吉,“孙吉,今日之事本官记下了,若日后天一药铺再有类似的事端发生,不管是不是你,本官都只当与世香堂有关,还望你好自为之!”
孙吉大惊失色,杖二十,刑牢一月倒也罢了,关键是这世香堂闭馆一月。
世香堂是京城最大的药铺,日进斗金,更是苏府生意最重要的一环,如今被下令闭馆一月,损失巨大。而且,由巡城御史陆箴下令,让世人都知道,世香堂是因为陷害天一药铺不成而被闭馆,那岂不是将生意都推向天一药铺了?这手段未免太毒辣了!若是被大少爷知道此事,绝对会剥了他一层皮!
他却没有想过,若不是苏陌颜机灵,倘若被他诡计得逞,天一药铺开张第一日便声誉扫地,又该是何等情形?
“陆御史,我们东家的表妹可是宫里如今正得宠的李美人!”孙吉威胁道。他当然也听过陆箴的名声,不过在他看来,那些只是谣传夸大罢了,这天底下,哪有不贪钱不畏惧权势的官员?
陆箴眼睛淡淡地看着他,道:“所以呢?”
“你敢让世香堂关门,就不怕李美人在皇上面前告你一状吗?”孙吉的威胁越发露骨。
陆箴淡淡一笑:“我令世香堂闭馆,是因为你栽赃陷害天一药铺,依律而断,为何李美人要在皇上面前告我一状?孙吉你这话的意思,该不会想说,这件事和李美人有关吧?难道说,皇上送来嘉奖令的当天,孙大夫便栽赃陷害,并非两个药铺之间的私怨,而牵扯到皇上和李美人之间的事情吗?若如此的话,这桩案子我的确不敢断,需要启奏皇上才是!”
孙吉猛地一呆,忙道:“没有,当然没有,只是两个药铺之间的私怨而已!”
给他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胡扯到李美人身上,否则,他的罪过就更大了,苏大少爷更加不会放过他!
“既然如此,本官的判决你还有什么不服?”陆箴神色平静。
孙吉颓然垂头,无话可说。
“来人,将孙吉极其帮凶带到都察院行刑!”陆箴吩咐道,跟随他巡街的随员立刻上前,将孙吉等人带走。
苏陌颜忽然想起一事,朗声道:“稍等——”随即上前两步,道,“孙大夫这一来,倒让我想起一件事。当初我二人在忠勤侯府立下赌约,倘若我能够治好忠勤侯的病,孙大夫便得让舒玄打你三记耳光。后来我胃忠勤侯诊断病症后,本要履行赌约,但孙大夫说,忠勤侯并未痊愈,赌约还不能生效。现在忠勤侯已经病愈,孙大夫又恰巧在我店内,正好将这赌约结算了吧?”
“我作证我作证。”燕离立刻举手嚷嚷道,“的确有这么回事,我哥当时也在场的,哥,对不对?”
燕宇点点头,道:“确有此事。”
“还有哦,我爹也确确实实好了。”燕离信誓旦旦地道,唯恐众人不相信,还举证道,“今天还因为我把他心爱的金鱼撑死了,拎着棍子满府追我,要不是我说要来祝贺天一哥哥开业之喜,只怕还跑不掉呢!生龙活虎得很,绝对是完全好了!”
众人哄然大笑,这个燕二公子,太过实诚,居然连这种糗事都肯说出来。
就连陆箴,也撑不住笑了,衬得他那张沉稳有度的面容上,终于有了几分年轻人的感觉。
见众人的模样,燕离这才发觉自己失口说了些什么,忙捂住嘴,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能悻悻地道:“干嘛笑得这么厉害?又没有打到我!”神色颇露着几分委屈。
苏陌颜嘴角也浮起了一抹浅浅的笑意,想到他也为了给自己作证,为他解围道:“既然有忠勤侯世子和燕二公子为证,赌约应该没有问题了吧,孙大夫?”说着,笑逐颜开地道,“之前孙大夫说恭贺我开张之喜,只是却没带贺礼,原来是打算以这三记耳光而贺礼,祝愿我天一药铺声名响亮,声誉高涨,果然别出心裁,既然如此,我也不能辜负了孙大夫的一番好意。”
她说着,转头向韩舒玄点头道,“舒玄,上!”
韩舒玄早在她提到赌约时,便上前两步,站在了孙吉的旁边,望向孙吉的眼眸中燃烧着怒火,脸上却是冷然的笑意:“孙吉,你也有今日!”当时在忠勤侯府,孙吉推脱赌约,小姐就那么让他推掉了,他当时不明白,现在却懂了。
若是当时在忠勤侯府便打了这三记耳光,忠勤侯世子是个严谨的人,不会外传,此事就这样无声无息地了结。
但孙吉一推脱,却变成了在大庭广众之下履行赌约,孙吉避无可避,赖不可赖,而且从今往后,在天一药铺面前,在他韩舒玄面前,永远都抬不起头来。因为大家都知道,孙吉医术不如小姐,没能治好忠勤侯的病,所以当众被他韩舒玄甩了三记耳光。
孙吉是个爱面子的人,这样当众被削面子,被羞辱,只怕比死还难受。
果然,孙吉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看着韩舒玄满面怒色,满眼仇恨,就知道他下手绝不会轻,这三记耳光不好挨,但是,他却又不能闪避,只能承受,等着韩舒玄动手,这种滋味……非常不好受。
韩舒玄看着他瑟瑟发抖的模样,看着他眼睛里的畏惧,想到死去的父母,败落的韩家,想到孑然一身,飘零无依的自己,想到孙吉对他的种种觊觎和羞辱,一时间眼睛几乎成为血红色,挥手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了孙吉的脸上。
“这一耳光,我为我爹娘而打!”
孙吉脸上很快就浮起了四个清晰的指头印,疼得捂住了脸。
“啪——”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摔在了他的另一边脸上,韩舒玄满怀愤恨地道,“这一耳光,是为我自己打的!”
这次的力道更大,孙吉几乎站立不稳,后退了两步。
韩舒玄冷冷地盯着他,扬手给了他第三记耳光,然后对他附耳低声道:“这第三记耳光,是为了告诉你,孙吉,你对我们韩家,对我做的事情,我必然会双倍奉还,我要你家破人亡!”说着,再不看他,转身走回了苏陌颜身后。
陆箴在旁边看着,隐约猜出了些许意味:“舒玄公子,这其中可是有什么隐情吗?”
如果是在之前,陆箴这样询问,韩舒玄必然会立刻将实情告之,求陆箴为韩家昭雪伸冤,将孙吉绳之以法。但现在,有了苏陌颜,有了天一药铺,他宁愿亲手复仇,亲手将孙吉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因此,他摇了摇头,缓声道:“多谢陆御史关心,只不过是些前尘旧事罢了。”
见他不想说,陆箴也未勉强,只善意地向他点头微笑。
见回到身边的韩舒玄神色压抑,苏陌颜知他心中所想,低声宽慰道:“今天是你当众给了他三记耳光,他不能躲,无处可躲,这是个他永远都抹杀不了的事实。那么,从今往后,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他在你面前都要矮上三分,因为他抹杀不了这三耳光!所以,从今往后,是你占据优势,你该抬起头,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