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还彼此戏谑地说,皇帝是万岁,秦墨渊要做一万年的皇帝,他林咏泉就要做一万年的丞相,段崖就做一万年的大将军,而秦书敏,就做一万年的公主!
他们会永远齐心协力,共创盛世!
那是他这一辈子最开怀、最张扬、最恣意的时光。
秦墨渊的军事才华,他的智谋帷幄,加上睿智缜密的秦书敏,骁勇善战的段崖,他们四个人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成为了一把最锋锐的剑,斩断了南方的战火,遥指北方。
然后,就在这个时候,北狄王率军北下,赵氏派出了求和的使者,协议联手,共抗北狄。
对于赵氏的求和,秦书敏和段崖游移不定,他是坚决反对,秦墨渊则倾向于联手。
“你疯了吗?北狄北下,直面他的是赵氏,赵氏是我们的敌人,我们干嘛要帮他们?”私底下,他对着秦墨渊发火,“就让他们去抗衡北狄,等到赵氏被北狄击溃,我们再养精蓄锐,把北狄赶回草原,到时候,我们是北方的救世主,而且,也能够趁机统一全国,这么好的机会,你居然想要帮赵氏?你脑子进水了吗?”
他一向词锋犀利,丝毫不留情面,秦墨渊早已经习惯,也没有生气,只是叹了口气。
“事情不会像你想得那么好,一旦发现不敌,赵氏多半会弃京南下,保存实力。当然,如果他们南下,我们可以和北狄南北夹击,赵氏估计撑不了一年。可是,咏泉,你有没有想过,接下来会怎么样?”
他言语一窒,将头转到了一边。
秦墨渊恍若不觉,遥望着北方山河,低声道:“我来告诉你吧!跟赵氏打完,单凭我们,也不可能跟北狄抗衡,所以我们也得暂避风头,任由北狄长驱直入。我们至少需要三年时间养精蓄锐,磨兵练兵,才把北狄赶出中原。咏泉,我们一共需要四年的时间!”
风呼啸着,将秦墨渊有些颤抖的声音传入耳朵。
“四年,咏泉,以北狄烧杀劫掠,所过之处血流成河的行径,四年,要死多少百姓?二十万?五十万?还是一百万?到时候,北方又会是什么样的情景?是否会像当初的林家村一样,满目疮痍?”
想到那被战火彻底毁掉的家乡,想到那些死去的乡亲,想要自己的父母姐姐,林咏泉神色微动,垂下了眼眸。
“城毁了,我们可以再建;粮食没了,我们可以再种;金银布帛没了,我们可以再创造,可是,咏泉,人死了,我们却不能从阴曹地府再把他们带回来!”秦墨渊叹息着,目含悲凉,眉宇紧紧地皱了起来,“咏泉,你听说过凉州的雪米稻吗?”
他摇摇头:“没有注意过,我对吃的不感兴趣。”
“凉州有种叫做雪米稻的稻谷,香糯软绵,闻名周国。三年前,北狄攻破凉州,杀戮无数,流的血太多太多,以至于地里结出来的稻谷种子都是血红血红的,于是改叫血米稻,至今都没有恢复雪色。咏泉,我不想再看到这种粮食了。”秦墨渊说着,声音之中有着深深的悲哀和愤怒。
“在凉州,我听说了这件事,看着那碗血红香糯的米饭,只觉得,里面流的都是同胞百姓的血。”
“那一刻,我曾经发誓,绝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再度发生!”
秦墨渊的声音不停传过来,他没有直接说起这次和谈,但言下之意,他却很明白。
这次如果他们袖手旁观,又或者干脆和北狄联手,那么,四年之间,在这中原大地上,又要长出多少的血麦、血米、血黍……
“咏泉,你说的并没有错,如果我们把握好这个机会,的确可以一统中原,没有人会怪我们,甚至,当我们把北狄赶走后,北方的百姓还会感谢我们。只是,我们自己知道,我们原本有机会,可以救他们的,但是我们没有去做,仅此而已!”秦墨渊闭上了眼睛,任由远处的风吹过来,像座化石一样,一动不动。
他终于被说动了,却还是道:“就算要跟赵氏联手,我们也没必要那样做。”
赵氏称帝,秦墨渊只是辅国公,凭什么?他们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凭什么要让给赵氏?
“我又何尝想如此?但我跟北狄交过手,我们的军队,或许在中原算是顶尖,但是跟那些来去如风的骑兵比,差的太远了。只有跟赵氏联手,彼此捐弃前嫌,才有可能赢得胜利。如果双方为了帝位暗藏心机,彼此内斗内耗,又怎么可能齐心协力?这样的军队,赢不了!”秦墨渊摇摇头,“说到底,还是我们不够强!”
他不服气地道:“就算要让,也应该是赵氏让,应该你称帝!”
“你觉得赵氏会这样做吗?”秦墨渊反问。
他哑口无言,气得骂了句粗话:“凭什么是我们吃亏?”
“那是因为我们比赵氏更深爱着这片土地,深爱着这片土地上的百姓!”秦墨渊叹息道,“听说过二妇争子的故事吗?最心疼孩子的亲生母亲,注定要先放手,先退让的!再说——”
秦墨渊转过头来,笑着看着他:‘我们还有你呢,咏泉!就算赵氏称帝又如何?有你的谋略,有我,有书敏,有段崖,难道我们还比不上北方那群高门贵族吗?还是说,咏泉你觉得在智谋上会输给那些人?”
“我会怕他们?斗就斗,等到打败了北狄,我们再来跟他们较量!”他立刻说道。
秦墨渊能够说服最冷漠的他,自然也就能够说服秦书敏和段崖,只是秦书敏提出了一个条件,她要跟赵氏的太子成婚,婚后二人所生之子,将来继承帝位。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政治婚姻,秦墨渊本来不想这样委屈自己的妹妹,但是秦书敏坚持,她说,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为麾下的将士们着想,将来的帝王,若是没有秦氏血脉,对秦氏的将领很不利,也很不公平。
这也确实是一个解决现状最好的办法,赵氏也完全没有异议。
于是,秦氏和赵氏,就这样联手了。
※※※
有了秦氏的退让,加上战场上秦墨渊的才华和魅力,双方军队融合得很好,也能够齐心协力对抗北狄。那场仗,他们打得很艰辛,死了很多的人,但是,终于还是将北狄拒于国门之外,而且让他们元气大伤,多年不敢入侵,北方边关有数年不曾有战事。
然后就是大华建国,分封爵位,再然后是秦书敏和赵长轩的大婚。
还有赵氏的那位隆平长公主,她跟秦墨渊四年前就在凉州见过,言谈投契,志向相合,只是彼此留的都是化名,而这场战争,也让两人更加彼此倾心,
无论对赵氏,还是秦氏,这桩婚事都是双赢,所以,称帝的赵氏之主毫不犹豫同意了两人的婚事。
只是秦墨渊对北狄的那场战事中受了很重的伤,需要调养,所以婚事定在半年后。
突然有一天,秦墨渊对他说:“咏泉,我要死了。”
他当时简直懵了,感觉这就像是一个玩笑,但是秦墨渊神色郑重,毫无开玩笑的迹象:“我中了毒,看似是疗伤的药材,实际上却会引发旧伤。你知道的,我曾经心口受过伤,如今那道伤被引发了,我大概活不到成婚之时了。”
“是谁?”他问道。
秦墨渊摇摇头:“我不知道,药性应该是缓慢见效的,直到伤口裂开时,我才怀疑可能是中了暗算,但是我真的不知道是何时中的暗算。”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在周遭布了铜墙铁壁,无关的人绝不可能靠近你,更加不可能暗算你,那漏洞只有可能是在我这些布置之外。何况,你是谁?你是秦墨渊,名扬天下的秦墨渊,被暗算就算了,难道会连谁暗算你都不知道吗?”他霍然起身,怒声呵斥道。
秦墨渊大概也知道瞒不过他,沉默不语。
“我知道了。”他何等心机,见秦墨渊这个样子就猜到了,“能够让你这样维护的人,除了赵芳华还有谁?她要杀你,你还要维护她?”
秦墨渊说道:“当时我只喝了一口就尝出来了,我也曾经怀疑过她,于是假装说药太苦,要她也尝一尝。她也是征战沙场之人,身上也有很多旧伤,但是她毫不犹豫地,笑着就要喝。我知道瞒不过你,所以告诉你,但是,不要让其他人知道,尤其是芳华!”
“你怎么知道她不知情?她毕竟姓赵!”
秦墨渊微笑道:“咏泉,我承认,某些方面,我不如你敏锐,也不如你聪慧,但是,她对我是否真心,我还是知道的。所以,答应我,你不会告诉她,她再怎么征战沙场,也是个女人,她没办法承受亲手杀死我的悔恨和痛楚!我不想让他这么难受。”
他记得,他当时似乎是笑了起来。
其实没错,这就是秦墨渊!
所以最开始遇到秦墨渊的时候,他就说过,这种人,活不长久,也赢不到最后!看,他一点都没说错,不是吗?可笑他这个蠢货,至死说的还是朝堂局势不能生乱,所以求他隐瞒真相。
他大笑着,癫狂着,却似乎有什么东西涌了出来,弄湿了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