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飞黄行刑的日子到了。秦雨青去送他人生的最后一程。他被押在囚车里,赶赴刑场。旁边的百姓们在当时的政府高压政策下,不敢说什么,对郑飞黄也只敢指指点点,各有看法。
秦雨青站在茶楼上边走边喊:“郑一官,我是雨青啊!是你曾爱过的雨青,你回头看我一眼吧!”
郑飞黄没有回头,此刻他心中除了对死亡的恐惧,剩下的就是对家人的思念,还有对秦雨青日后的担忧。
他身上飘出一块发黄的丝巾,飘到秦雨青手中,她认得:这是我向一官乞讨时,用来换一碗粥的那块丝巾,一官说过要永远保存,还说我永远在他心中浣纱。现在,他把丝巾还给我,是连同他说过的话,我对他的爱一并还给我吗?一官,我还在你心里浣纱吗?从乐山别院开始的美好时光,不是要永生永世吗?
秦雨青都太多的疑问,可这种情景下,怎么一句一句地问呢?她在茶楼上继续跟着囚车走,大喊一声:“郑一官!”将所有的疑问都放在这句喊声里。
旁边的人,没人知道这位美妇人在喊谁,只有在这里心里知道。他听到了,但没有回头看她:该结束了,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挥剑斩情丝。佛祖,天主,这还来得及,让我先去为这段孽情赎罪吧。
直到郑飞黄被斩首,也没有回头看撕心裂肺的秦雨青一眼。
秦雨青站在刑场外,人群散了,行刑官走了,整个刑场只剩她一人,呆呆地望着地面上,郑飞黄留下的血迹。刚才哭得撕心裂肺,现在呆呆的,她心里失去了什么:一官,你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放弃了我们的孽情,选择了理法,那我是否该按你的意思,去寻找明俨,找回原来正当合理的生活?
因郑飞黄之死而受到巨大刺激的秦雨青,被多尔衮跟踪的人带了回去。秦雨青抱着一死的心态,向多尔衮提出了返乡。
多尔衮大怒:“你一汉人丫环,我把你从宫中带出,待你如妻妾,你却要离去?是嫌没有名分吗?我让你做我的妾室,你留下!”
秦雨青执着地看着多尔衮:“奴婢多谢摄政王的好意,但奴婢思乡心切,只能婉拒了。”
多尔衮被丫环拒绝,感觉脸上无光,相当恼火,站起身踢倒她:“你算什么?竟敢拒绝我的要求!你可知道,做我多尔衮的女人,是多少女人想都想不到的!”
秦雨青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她爬起来,依然跪着,声音平稳:“摄政王是英雄。但对奴婢来说,对不起,曾经沧海难为水。”
多尔衮突然明白:秦雨青是以死一搏。我杀了她也无用。
他坐下了:“秦雨青,你忘不了你曾经的男人,我留你在身边也无用,杀你只会让我显得心胸狭窄。反正是一丫环,再美也是一即将半老徐娘的丫环,走吧。”
“谢摄政王宽容奴婢。”跪着的秦雨青起身,稳重地说。
VIP卷 第三百四十五章 我儿已成人
然后,她是马不停蹄,归心似箭地往福建赶,为了将郑飞黄临死前的话带给郑明俨,更为了见到自己的儿子郑经。
在回去的路上,她陆续听闻,多尔衮病死,贵妃董鄂氏病死,顺治帝出家,新皇登基。但这些对她来说,并不重要。
到了金门,秦雨青登上了施琅的船去台湾。他们没有多少来往,却在十八年之后,都已从英年步入盛年,施琅没有了年轻时的尴尬,也已将秦雨青曾犯的错误忘却,只记得自己还爱着她,还认得她:“秦夫人容貌不改。”
“多年不见,鲨鱼变成还霹雳了,不可小觑啊。”秦雨青对施琅还是心存感激的:他曾救我一命。
船从金门驶向台湾。
甲板上的秦雨青,盘起了妇人的牡丹头,着一身深绿色衣裳——希望明俨看到会开心。
海风迎面吹来,有些咸味,秦雨青是悲喜交加:一官遭斩首,明俨知道了不知会有多难过。我,很快就能见到我的儿子郑经,他今年二十岁了吧,会是什么样子呢?明俨友姑会真心容纳曾乱伦的我?
海风狂放地吹着,眷恋着狂涌的海浪,秦雨青的心越来越激动:十八年不见的亲人,你们都还好吗?
到了台湾,延平郡王府。秦雨青登上了这比原来福建的郑府还雄伟的王府,毕竟“延平郡王”是皇上赐给郑明俨的封号,不同一般。
先重逢的是董友姑,如今的延平郡王妃。秦雨青和董友姑姐妹十八年后重逢,痛哭世事难料,红颜难留。
“雨青姐姐,你离开得太久,久得让明俨和我等得焦急,无望。你这么忍心,不想想我们会有多思念,你自己也不想念郑经吗?”董友姑责问她,一边走着。
两人都是人到中年的妇人,没有年少时那样蹦跳,旋转的心态,都是规规矩矩地走着。
秦雨青痛悔:“友姑,这十八年我被困紫禁城,寻机逃出来的。说来话长,不说也罢。说你吧,你过得如何,明俨过得如何?”
走着,两人在兰花从中的石桌旁坐下来聊,董友姑的活泼可爱渐渐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庄重,和感叹人生无常:“自你离开福建不久,战争开始,爹信了满清人的诱敌之计,明俨哭劝也没劝回。后来明俨为了收复大明江山,连年征战,给了满清人不小的打击,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大明气势已去,不可强求,明俨难以矢志。现在,他卧病不起。”
秦雨青担心地问道:“怎么会卧病不起,他还不到不惑之年啊。”
董友姑长叹气,手搭在秦雨青的手上:“连年征战,心愿未遂,身心重创。去年得知爹和家人在京城被斩首,南安的祖坟被挖,又伤又气,几日未吃饭。还有郑经,说来气人!”
“郑经他不听话?”秦雨青焦虑地问,怎么说郑经是她在这世上生命的延续。
董友姑站起,气还未消:“明俨驻守台湾时,我和郑经在厦门防守。已成亲的郑经和他四弟的乳母私通,生下一子,这令郑经的岳父十分不满,明俨知道后,更是气得不行,他容不得此等乱伦之事,下令厦门守将,处死乳母和孩子,还要杀了郑经和治家不严的我。”
说到此,董友姑站不稳了,秦雨青站起,双手扶住她的肩,叹息道:“这让友姑心寒了吧?郑经乱伦,是违逆,是报应,该杀!可明俨糊涂,为何要杀你呢,你为他做了那么多事。”秦雨青伏在董友姑肩膀上哭了起来。
董友姑握住她的手,拿下来,安慰她:“雨青姐姐说郑经该杀,是动怒,是气话吧?娘亲怎舍得杀自己的儿子呢?”
董友姑又扶她坐下,说清后来的事:“雨青姐姐别难过,明俨下了这个命令后,厦门的守将乱了,我没有乱,画了一幅画给明俨,有翠竹,建兰,蕙兰,让他念及我们曾经的日子,放过郑经。后来明俨不再执意,也不提此事,不过,她的手下还是杀了乱伦的乳母和孩子,没有动我和郑经。”
“明俨他容不得家中乱伦,连他自己的孙子也杀。是这么多年的征战让他变性了,还是,十八年前被我气伤了?”秦雨青悲戚郑明俨的残酷和自己未见面的孙子。
“别怪明俨了,他身处爵位,有许多无奈,再加上我们从小为儒家之道在他脑海中根深蒂固,这种事是容不得的。他这也是给郑经一个惩处。”董友姑虽伤心过,气愤过,但已想开:“明俨就是被那一件件的事气得不行,而郑经这一胡闹,让他彻底心痛,病倒了,一生气就望着厦门方向骂郑经,现在,是起都起不来了。我带着郑经从厦门来台湾看他,郑经很快就要回厦门继续防守了。雨青姐姐,去看看他吧。郑经也该认回他的亲娘了。”
“去看郑经?”秦雨青心中沸腾了:我的儿啊,你会认我吗?
在郡王府的竹林中,一年轻弱冠男子在习剑,看到此,秦雨青的思绪被带回了在南安郑府的日子:年轻时的明俨也是这样习剑的。郑经,你的剑法是你爹亲手教你的,看来他是爱你的,说杀你只是一时意气,你可别记恨啊。
郑经一身飞鱼服的军士打扮,似乎就是穿着他父亲的衣服。竹林的风幽幽吹着,吹散了秦雨青对郑经乱伦的责备,吹落了她的眼泪,擦干了,有落下。
“郑经,过来,娘给你介绍一个人。”董友姑向郑经挥手。
成年的郑经收好剑,过来向董友姑行礼:“母妃。”
秦雨青就要哭出来了:郑经,你长得真好,像你父亲年轻时,英俊潇洒,器宇轩昂,威风凛凛,怎么就不慎做了件让父亲大怒的事呢?
董友姑郑重地介绍着:“郑经,你挺好,她是你的……”
秦雨青打下董友姑的手,说:“郑经,我姓秦,是王妃曾经的结拜姐姐。你还在襁褓中时,我带过你一段时间,一直念着你。光阴似水,当年嗷嗷待哺的郑经已成了今日的七尺男儿。我感动不已。”
郑经对着突然出现的可以说是亲人的长辈,感到很奇怪,但他很有礼貌:“既是母妃的结拜姐姐,那郑经当称呼一声姨母。秦姨母,请受郑经一拜。”郑经弯腰,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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