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凳子上缓了一会儿,见眼前景物不再飘来晃去,才整了整衣裳,往璧罗宫正殿前来,例行每夜的巡逻,却看见芜彩从宫门口匆匆进来。鄞炘记起下午她和芜虹陪着庄梦玲一起去了皇后那里,怎么现在一个人提前回来了,神色看着也张惶。心头蓦地一突,莫不是庄梦玲出了什么事情?
芜彩一见鄞炘如见救星,直跑过来,“鄞大人,可巧遇着您。娘娘在福宁宫喝醉了,怎的也不肯离开,直嚷着大人的名字,小的和芜虹姐姐招架不住娘娘闹腾,只得留了芜虹姐姐照看着,小的回来叫人。大人脚程快,先过去瞧瞧吧,若能劝住娘娘就最好了,免得在皇后娘娘面前做出更多不宜的举动来。”
鄞炘心里一跳,忙道,“多谢。”
芜彩只觉面前一阵风起,已不见了鄞炘踪影。站在那里愣了片刻,才突然想起什么事情般继续走远,却并不去叫人,反而从璧罗宫另外一个门出来,去了与鄞炘不同的方向。
鄞炘几乎飞一般到了福宁宫,路上施展轻功需要调用内力,连着出现好几次眩晕,落地时几乎站立不稳。腹上伤口因为庄梦玲的药已经好了很多,即使累了好几天也不至于疲累至此,怕是留下了什么隐疾。看来过两日轮休,的确要叫个郎中看上一看了。
心头担心着庄梦玲的处境,又想了些旁的,人已到福宁宫前。宫门口的侍卫和婆子却拦着不让他进去,鄞炘正着急怕庄梦玲在里头被欺负,那头来了个衣着华丽的宫女。侍卫和婆子们见了她,纷纷行礼恭敬道,“见过冗蘋姑娘,姑娘不在皇后娘娘跟前,怎的来了此处?”
冗蘋根本不理这起子人,径直往鄞炘面前来,“可是璧罗宫来接令贵妃的护卫?”
鄞炘忙点头,“正是。”
“跟我来罢。令贵妃不胜酒力,皇后娘娘恩赐她在东偏殿休息。”转身带路之前,训斥了两句下人,“不好好当值,挤做一堆说什么话?连我在正殿都听见了,若是吵着娘娘,仔细脖子上的脑袋!还愣着做什么,该干什么干什么去,真真丢了福宁宫的人。”
那群侍卫和婆子顿时四散开去,半句不敢顶撞这个叫冗蘋的姑娘。
冗蘋说的东偏殿果真是偏殿,不见几个人在,想来平时不怎么启用这边的房间,显得异常冷清。鄞炘跟着到了殿外,对方便止了脚步。“娘娘跟前离不得我,你自己进去罢,令贵妃身边的丫头也在里头,想来你自认得,我便去忙了。”
鄞炘晓得她在福宁宫的身份非同一般,能带路到此已经不易,忙道了声谢,见人消失在丹墀下,这才伸手叩了叩门,“侍卫鄞炘,前来接贵妃娘娘回宫。”
里头静了半晌,方缓缓传出一声软绵绵的呢喃,近似于呓语般含糊不清,绕是武功傍身耳力过人的鄞炘也没听清说的什么。
鄞炘的眉头深深皱起来,庄梦玲是喝了多少,才能醉成这样。
手指又在宫门叩了叩,“芜虹姑娘,你在里头陪着娘娘么?”
还是没有人回答,呢喃声近了些,好像有人在往外走动。鄞炘心想,莫不是芜虹也被支开,只留了庄梦玲一人在里头吧?这怎么成,身上的伤本来就够多了,万一再磕着碰着……这样想着,手已经推开门,身子探进去,一股浓郁的异香迅速涌出来,想要掩鼻已经来不及,眼前的幻影如同烟花般炸开,再分不出真实与虚幻。
身后有两条赤/裸且香软的手臂缠上来,声音贴在他耳朵上,明明是极近,却又像邈邈袅袅的远。
“你终于来了……”
芜彩绕了好大一圈才遇到庄梦玲,对方带着芜虹在宫墙底下走的慢腾腾的。
“娘娘。”芜彩走过去,跟在庄梦玲身边。
庄梦玲裹紧身上明明很厚,却没有半分暖意的披风,“人已经去了?”
“小的亲眼确认,是去了的。”
“冗蘋可靠么?”
“冗蘋姐姐和小的们一样,是十二禤阁安插在宫里的人,绝对可靠的。”这句话是芜虹答的。
“哦。”庄梦玲轻轻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芜彩四下看了看,这处道路比较偏僻,黑咕隆咚的,连只鸟也没有。确定四周没有人,这才小声问,“福宁宫里的人那么多,娘娘如何确定这件事就一定能成?”
“人多才好啊。”庄梦玲看了看道路两旁的高墙,高墙之上是一点亮光也无的黑夜,和她的眼睛一样,一片黏腻的浓黑,“人多才好发现。”
静了一会儿,突兀地问,“给他的药,日日都在用么?”
“小曼子盯着的,每日都在用,鄞大人真把娘娘的话当圣旨一样。”
芜虹后面那句话,此刻听在庄梦玲耳中,简直就是莫大的讽刺。
凉凉地笑起来,“你们知道那药的功效么?”
两个丫头齐齐摇头。“难道不是伤药?”
“伤药的确是上等的伤药,只是里头掺了旁的东西,容儿送来的,药性猛烈,只需短短几日,便能让他身体疲惫,精神萎靡,直至出现幻觉。”
芜彩打了个寒噤,“什,什么幻觉?”
“那就要看他的心魔是什么了。最怕什么,就会看见什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空落落的手掌,“其实我真希望,他的心魔不是我。”说着竟又嗤笑起来,“现在还说这样的话,我真丧尽天良,人性尽失。”
芜虹有些难过,“娘娘别这么说自己,若娘娘人性尽失,一直帮着您,纵容您的少阁主和容小姐,又算什么呢?”
“她们是我的朋友。”冷笑有了变化,从心头流露出一点淡淡的温柔和暖意,“此生挚友。可是我不配,不配她们对我这样好。她俩虽然提供我需要的所有东西,却根本不知道我要做什么,若是知道了,只怕再不认我这个朋友。”
“娘娘别自暴自弃,容小姐一直在想办法救你出去,连少阁主都快要被她说动,开始筹谋计策,让您能够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出去了又能怎样,一样活的痛苦。”叹气般道,“活着真没意思。”
芜虹还要劝她,被芜彩拉了拉袖子,冲她摇头,一腔的话压在舌底。
许是觉得太过宁静有些渗人,芜彩趁机把心头那点疑惑问出来,“娘娘给皇后酒里下的又是什么?”
“当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任她贞洁烈妇喝下去,也能如同荡/妇般,不管对方是个什么,只知一昧求欢到药效散尽。你们说,背影有三分像皇上的鄞炘出现在她面前,她会把他当成谁?”
纵使芜虹芜彩知道这个计策的大部分内容,也听得汗毛倒竖,冷汗直冒。
“冗蘋在偏殿里燃了媚香,香味和鄞炘身上的药性结合,效果与吞了春/药无异。”
“两个沉浸在幻影和欲望里的人,会发生什么?”
“今夜之后,鄞家,傅皇后,就算完了。”
说完这句,庄梦玲嗤嗤地笑起来,笑到无法撑直腰,就这样低伏下去,终于团成抱住膝盖的姿势,不动了。
两个丫头一直站在她身旁,静静地看着她。
然后,她们听到她沉痛的哭声。
三月初二,宁王奉旨,秘密巡视江左十四州,郦清妍直将人送到城外才回来。
三月初三,宁王离京只过一天,宫里传出一道堪比炸雷的圣旨,鄞家满门抄斩,罢傅伾右相官职,阖府皆逐出皇城,傅家所有男丁,至下三代,皆不启用。
正在和清妺鉴赏由一整块碧色翡翠雕成湖光水色风景的宝物的郦清妍一个失手,直接摔了手边堪称无价之宝的玉雕。
“原因。”郦清妍几乎要捉住焕逐的衣襟,“告诉我原因!”
欲言又止的焕逐生怕郦清妍再一激动,又伤了她自己,忙道,“傅皇后与璧罗宫侍卫鄞炘公然在福宁宫通奸,当场抓获。皇上暴怒,当场刺死了傅皇后,鄞炘判了凌迟之刑,现在已经割到第四百多刀了……”
“进宫,快,立刻准备马车进宫。”郦清妍急得在屋里转了两圈,翻出那块慕容曒给的可以自由进出皇宫的令牌来,“不行,马车太慢,你骑马,带我进宫。马上!”
焕逐完全是着急于郦清妍一着急就会受伤这事,“现在进去也晚了,就算飞进去,鄞炘也救不活了的。”
“谁要救那活该千刀万剐的蠢货!”郦清妍瞪着焕逐的眼睛里全是因为震惊和着急裂开的血丝,“要救的是庄梦玲!”
焕逐一震,立马就明白过来,也不去牵马,道一声,“冒犯少阁主了。”便直接搂了郦清妍的腰,在清妺一脸的迷茫转成震惊里,跃出房门,直接施展了轻功往皇宫飞来。
庄梦玲一身盛装,躲开侍卫,爬到最高的宫墙上来。高墙上风很大,灌进袖子里,将衣袂高高扬起,远处看去,如同一只长了巨大翅膀的蝶。
高处视线很好,她找了找,看到在远处行刑的鄞炘。
鄞炘被剜得几乎只剩下骨架,却还没死。
也许是心理感应,也许只是他还没被剜掉的眼珠恰好向庄梦玲的方向轮了一轮,彼此的视线就这样接上了。
隔得很远,不该就这么轻易把对方认出来,视线却并没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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