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铛若有深意地回答:“我家小姐会的可多了,她最厉害的不是吹箫,而是射箭。拿起弓来百步之内瞄都不用瞄,嗖,一箭穿心!”
宋安如身上一阵发凉,愈发不自在。
这小丫头明显带有恶意,到现在连杯茶水都没给她倒,隋明月年纪那么小,擅长射箭什么的多半是吹牛,但这话恐吓的意味可太明显了。
到底是土匪窝长大的人。
宋安如觉着自己应该重新估算一下隋凤后宅的这些女子。
一直等到肚子饿得咕咕叫,宋安如才听到院子里有了动静。
铃铛迎到了门口,脆声道:“小姐,你回来了。”
隋明月在外头问:“宋姑娘还在?”
宋安如连忙站起来,听铃铛回话:“在呢,还没走。”心里一阵别扭:是啊,人家磨蹭半天,根本没拿自己当回事,偏自己蠢,一直在这里傻等。
明月进了屋,先同铃铛道:“去问梅婶儿拿些点心来,顺便把咱们这次在昌临买的新茶泡上一壶。”
宋安如连忙推辞:“不用麻烦,时间不早了,姑娘又是刚回来,我还是……”要不是好奇隋凤的女儿到底什么脾气秉性,她才不会留到现在呢。
不同初见面时的风尘仆仆,隋明月换了条杏白色织银蝶的裙子,系着湖蓝柔丝腰带,明显刚洗过澡,肌肤莹白水嫩,乌发尤带着湿意,眼望宋安如笑道:“叫宋姐姐久等了。别急着走,一会儿我叫人送你回去。今日不巧,等正月里空闲下来,再找一天请你来好好做客。”
这会儿看对方,傍晚初见时的那种感觉更加强烈了。
宋安如身不由己就坐了回去。
她觉着这个小姑娘身上有股莫名的吸引力,叫人简直挪不开眼睛。若那江氏也是这个样子,不用多,只要母女俩有三分相似,自己便打错了算盘。
“太太这会儿……可感觉好一些了?”明知江氏多半是装的,她仍表现得十分关切。
明月也坐下来:“娘见我回来,心里高兴,身上到是松快了不少。”垂眼瞧见桌子一角被移动过的油灯,顺手拿起来放回了原处。
☆、夜谈
宋安如见状讪然而笑,心道:“同这小姑娘聊点什么好呢?”
隋明月留下宋安如到是真心实意想同她聊一聊:“宋姐姐这几年随着商队走南闯北,不知南边都去过哪些地方?”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宋安如道:“去过白州。这趟本想再往南走走,谁想密州老家打了起来,大家都归心似箭,索性早早清了货。”
“离家这么远做买卖一定很不容易,白州的商贾富户不少,想来比我们这边要好打交道一些。”明月到是一点都不忌讳讲邺州穷山恶水到处是土匪。
宋安如不由感慨了一句:“只要不在自家地盘上,哪里都不易啊。”
明月点头:“那到是。”
宋安如听她附和,登时勾起了谈兴,不由自主就忽略了对方小自己差不多十岁的违和,道:“白州的买卖人和京里往来的多,净喜欢些华而不实的东西。那边的人真正和我们密州不同,他们有钱了便叫家中子弟读书,想办法送去做官。”
明月插嘴问了句:“那密州呢?”
“自然是盼着子孙经营有道,能守住祖业,越有钱越好。”宋安如哈哈而笑。
铃铛送茶水点心进来,没想到两人都满面笑容,竟是相谈甚欢的模样,不由诧异地望了眼自家小姐。
明月微微颔首,示意铃铛把托盘放到桌子上,左手挽袖,露出纤纤素手,拿起茶壶来,为宋安如和自己各斟了杯茶。
两杯茶水不多不少,都是七分满。
她对铃铛道:“好了,你去歇着吧,这些日子累得够呛,试试按七当家说的,草药泡脚,再来壶黄酒。”
铃铛没大没小惯了,俏皮地皱了皱鼻子:“那我呆会儿再来。”
等铃铛出去了,宋安如陪着明月天南海北又聊了一阵,越发猜不透对方的用意。
“……出发前一般都会去请有名的镖师护送,这次我们商队里就有福盛镖局的几位镖师,都是老朋友了,据说福盛的老镖头在江湖上有些名望,和大当家的他们都熟悉。”
明月对福盛镖局的底细到是知道的更多些,不置可否笑笑,道:“对了,你先前说商队中有一位姓蔡的大夫,不知那蔡大夫怎么称呼?”
宋安如没料到她问这个,心中一动:莫非江氏真病了?道:“蔡老名叫蔡九公。”
明月眼睛登时一亮,喜道:“早听说北地有这么一位蔡老神医,原来还真是。”
宋安如大感意外:“我竟不知蔡老名气这般大。”连邺州一个土匪头子的闺女都知道他的名字。
明月解释道:“我是在一篇游记里知道的他,韩沙沉写的《雨中醉登鹦鹉山》。”
宋安如目光不由地往明月身后那高大的书柜望去,鹦鹉山她知道,就位于密州和靖定的交界处。
“韩沙沉写那篇游记是在七八年前,他在序言里面说,鹦鹉山一带曾经连着十三个月未见雨雪,大地干裂,草树枯死,千里不见片绿,到第十个月很多人开始患上一种怪病,幸好蔡老神医行医到那里,阻止了这场瘟疫。”
她这么一说,宋安如还真有了些印象,道:“我好像也听人说过这事,蔡老医术极厉害,就是说话太直,容易得罪人,我家做着药材方面的生意,刚好祖父帮过他一点小忙,便请了他坐镇,他年纪大了,难得跟着商队出来。这么说来,还真是缘份。”
明月笑笑:“宋姐姐都这么说了,那我明日请他过来,帮我娘把一把脉。”
两人足足聊了大半个时辰,明月才起身送客。
她吩咐隋府的下人点上灯笼,将宋安如好好送回去,站在门口目送喝了一肚子茶水的客人走远,方才在隋明城的连声催促下转身,牵着弟弟的手去陪江氏吃晚饭。
隋凤不知几时回来,全家人都已习惯。
吃完了晚饭,江氏心疼女儿白天赶路劳累,顾不得再说娘家的事,叫她早早回去休息。
明月回到卧房,换上素白中衣,解开发带松了头发,一时没有睡意,坐在窗前的躺椅上望着黑黢黢的窗外发呆。
铃铛轻手轻脚推门进来,看看自家小姐这样子,笑道:“小姐还不困?想什么呢?”
明月回过神,觉着身上有些冷,蜷起双腿,手臂抱着膝,整个人缩在躺椅上,眨巴眨巴眼睛,道:“想宋安如。”
“她有什么好想,叫我说小姐就不应该给那种人好脸色。”
铃铛拿起妆台上的木梳,过来帮明月梳头,一边梳一边将傍晚她与宋安如独处时的情形学给明月听。
“……问东问西的,一看就不安分,我就吓唬她说我们小姐射箭最是厉害,瞄都不用瞄,一抬手,嗖,百发百中。嘻嘻,我看她那会儿吓得脸都白了。”铃铛嘻嘻哈哈得意非常。
木梳一下下从明月的发顶通到腰际的发梢,乌黑的头发像是水波般柔顺。
明月像是一只被安抚住了的猫咪,舒服地眯上了眼睛。
打从记事起,明月就特别喜欢旁人摆弄她的头发,喜欢到她自己都会被这种从深处冒起的隐秘渴望吓一大跳,她在外头克制得很好,但铃铛无疑清楚她这个喜好。
虽然所有的感觉都集中在了头发上,明月有些犯懒不想说话,可还是打着精神道:“理不理她人家都是要在金汤寨过年的,到不如和她谈谈,搞清楚她到底想干什么。”
“那小姐你都和她聊啥了?我看你们聊得还挺高兴。”
明月“嗯”了一声,闭着眼睛道:“就是随便聊了聊邺白两州还有京城的风土人情。她到底在外头跑了好些地方,知道不少事。”
铃铛拿着梳子的手顿了顿,觑着明月的神色,好奇问了句:“那……她可说了什么有用的?”
明月枕着椅背,缓缓摇了摇头。
铃铛撇了撇嘴,不再说话,将明月一头乌发分成很多绺,手指翻飞,结成了十来个细长的辫子,拿来铜镜叫明月对着照了照,而后又全都拆散了,再度将头发梳顺。
明月有些意犹未尽,忍了一忍,掩手打了个哈欠,道:“好了,不弄了,时候不早,歇了吧。”
铃铛过了这个年就十七了,服侍明月已经有四年多,明月不惯睡觉时边上有人,铃铛就一直歇在隔壁耳房。
说是不早,这会儿离二更天还有很久,铃铛知道小姐是体恤自己脚上起泡赶路辛苦,笑道:“小姐困了就先去榻上躺着,我给你在手上抹些香脂,这些天老是握着马缰绳,手指头都磨粗了。”
明月难抵诱惑,登时眉开眼笑,几步跳到床上,人钻进被子里,胳膊搁在被子外边,露出一截玉样的手臂,语带娇嗔:“我就知道,铃铛最好了。”
铃铛难得见她露出孩子气的一面,不由好笑,搬了个凳子坐到床榻边,打开香脂盒子,挑出一小块香脂涂在她手上,而后逐根手指细细得揉捏按摩。
明月不由地闭上眼睛,一时连呼吸都细了。
铃铛瞧见自家小姐又长又密的睫毛蜷曲着,唇角翘得厉害,忍不住觉着古怪:“捏捏手而已,有那么舒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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