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转 (风动荼蘼架)

宣惠脸红红的，嗔道：“说了不说笑了，你还说！”

裴敏中敛了笑容，低低地说道：“母亲出身不高，我外祖父只是个一辈子没中举的秀才，以坐馆为生，一年能挣上个二十两银子。外祖母有一手好绣活，常常做了拿去卖，贴补家用。”

“我去辽东军中头一年的时候，他们二位都过世了。家中还有舅舅、舅母和表妹，舅母一辈子生孩子，只有表妹活了下来。后来父亲承爵，帮衬了舅舅家不少，日子好了，舅舅为着生子，便纳了两个妾室，却也还是一无所出。”

“父亲虽然也是金陵裴氏的子弟，往上数却要到奉祀公才能跟嫡支沾些边。加上我祖父母早早亡故，父亲是吃族中百家饭长大的。所幸奉祀公留下来的规矩，公中的产业、祭田的收益三分之一都要用于给族中子弟进学习武之用，因此父亲才没失了学。”

宣惠看着裴敏中，心中唏嘘不已。京城人眼里，贵胄子弟里头裴敏中是前头排着的那几个。他不但家世显赫，更兼着自身气度不凡，贵气逼人。可谁能想到，他的双亲却都出身如此寒微。

她伸手回抱着裴敏中，问道：“那妹妹呢？她又是个怎样的人？”

裴敏中苦笑道：“这我却是不知。妹妹比我小五岁，比你小两岁，我跟着父亲去军中时，她才刚三岁。一晃这么多年过去，我一直不在家，实在不知妹妹是个何等样人。”

宣惠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安慰道：“没事，等咱们去了就都好了。不过，”

她直起身来，笑道：“你还没告诉我，三哥我们去了要住哪里呢！”

裴敏中笑道：“怪我，只跟安王讲了，阿姝却还不知道！成国公府百年下来，宅子越扩越大。当年人丁兴旺的时候，也有六七房人同住。”

“数十年前有一先祖分了家后，在国公府东边另起了座宅邸，两边虽是挨着，却并不相连。要想过来，还得走正门。那边人丁不旺，后来家里有人中了进士去别的地方做官，就将这宅子卖给了国公府，所以就成了成国公府的东园。”

“里头的景致倒是甚好，我小时候常常跑进去玩耍。不过每次母亲都担心得不得了，生怕我再出了像长兄那样的意外……”

这时中间的舱门打开，却是乳母带着丫鬟抱了梁濯出来透气。

裴敏中忙松开了宣惠，垂手站着。宣惠向乳母招招手，叫她抱了梁濯过来。

乳母上前给二人行过礼，宣惠便接了梁濯在手上。“他长日在后院里待着，你是不是还没见过呢？这个白胖的小子才几天就沉手了。”

裴敏中笑着看宣惠怀中的婴儿，说道：“我刚去徐州那几日，安王就抱着出来让我看了。”

梁濯这时却是醒着，他看看宣惠，又开开裴敏中，突然张开手要他抱。

宣惠笑道：“这可真是！我天天抱你，你倒不要。就见了他两回，你就记住了！”说罢，她便将梁濯递了过去。

裴敏中接过来，浑身都是僵硬的。这是他这辈子头一回抱这样小的孩子，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伤到他。

乳母笑道：“小世子也知道裴将军不是外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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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金陵

裴敏中闻言，心中十分高兴，差点说个“赏”出来。他也觉得自己有些傻气，对着怀里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梁濯抿唇一笑。

梁濯见他笑了，自己也张大了嘴“咯咯”笑起来，却有一团口水流了出来。

宣惠拿了帕子，边给他擦边笑道：“你们俩可真逗！这大半夜的不睡觉，两个人只是对着傻笑！”

裴敏中见她擦得不顺手，便接过帕子继续擦着，又笑着问道：“方才恍惚看到他的嘴里有白白的小东西，那是什么？”

**母回道：“小世子这两日开始长牙了，所以口水才有些多。您看见的应该是刚露头的小牙尖。”

裴敏中“哦”了一声，又问道：“这么小就开始长牙吗？会不会有些早？”

**母笑道：“小世子快四个月了，现在长牙是有些早，但也不算少见。世子日日吃饱了就玩，玩累了就睡，一点儿也不闹人。这样吃得好睡得好，就长得快些。”

宣惠笑道：“你打听得这么仔细做什么？”

裴敏中笑着看了她一眼，脸上写满了“你懂的”。

当着**母的面，宣惠也不好意思打他，只回瞪了他一眼。

**母见两人眉毛官司打得热闹，就从裴敏中手里接过梁濯，笑着行礼告退了。

舱内杨云舒见**母抱着梁濯回来了，奇道：“怎么这么快就睡着了？”

**母笑道：“没有呢！您看，眼睛还在滴溜溜地转着。方才是碰到了裴将军和公主，小世子不去要公主，倒要裴将军抱！您说逗不逗？”

杨云舒接过儿子，拿起床边一个精致的拨浪鼓轻轻地摇着，笑道：“我们濯儿是个仰慕英雄的人呢！以后也做个父王、裴将军那样的人，好不好？”

**母在一旁恭谨地笑道：“奴婢看裴将军可是真喜欢公主，这婚期什么都还没说，就想孩子的事情了。”

杨云舒淡淡地笑道：“是啊，虽说大周没了，可公主是个有福的，有裴将军这样的人护着……”

吴嬷嬷蹙了蹙眉，觉得杨云舒又开始自怨自艾了。

她笑道：“王妃也该多信王爷几分，从成亲到现在，桩桩件件事情您都想想，王爷可曾有半分对不住您？”

“若说纳侧妃的事情，连老百姓家里多收了几斗麦子还尚且想纳个小儿，您就甭说王爷这样的身份了。再说这事也不是王爷情愿的啊，您得跟王爷一条心才行。别这么天天怨念着，小心反倒把王爷推到那边去了。”

杨云舒低头笑道：“吴妈妈说得对，你就容我再放肆两天……等到了金陵，我自然就好了。”

外面的裴敏中丝毫没受到影响，他依旧抱了宣惠在怀里，低低地说道：“你猜我方才看见小世子，心里在想什么？”

宣惠笑道：“你在想他的口水怎么那么多，可不要弄到我的衣服上了！”

裴敏中拿脸贴着宣惠的脸，轻轻地摩挲着。他下巴上冒出来的短短的胡茬扎得宣惠痒痒的。

“我在想，我与安王同岁，他的儿子已经长牙了，怎么我的儿子还没有踪影呢？”

宣惠的脸瞬间火辣辣地烫起来，她嗫嚅着说道：“你那么想要，要儿子，就……就去找别人生好了！反正你想要女人，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裴敏中轻轻地在她的脸颊上吻了一下，呢喃道：“那怎么行……我的孩子都得是阿姝生的……”

快要十五岁的宣惠跟他头一回见到的豆芽菜，已经完全是两个人了。高挑的个头已经快到他的耳畔，薄薄的春衫下面是一具青春动人的身躯，她胸臀的曲线已有了二八佳人的曼妙。

“哎……”裴敏中长叹了一口气，天天这样看得着吃不着的滋味实在是太难受了。

宣惠紧张地问道：“你叹什么气？你，你还真想跟别人生孩子啊？”

裴敏中笑道：“自然不是！我是在想……”他看着宣惠的眼睛，那一双大而清澈的眼睛，几乎让他沉醉得无法自拔。

“我在想……再过一个月，你就要及笄了，可以出嫁了……”

宣惠回抱着他，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轻轻地说道：“九哥，你再等等我。咱们两边都有孝期，父皇母妃生前我没有好好尽孝，如今总要认认真真地守孝才是……等过了今年、明年，后年你就来娶我，好不好？”

裴敏中摸着她如绸缎般的乌发，轻轻地回应道：“好。多久我都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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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之后，梁瓒一行人便到了金陵。金陵府尹孟晔亲自带了府内官员到码头迎接，以示自己管辖范围内依旧奉大周为正朔，奉安王为元和帝的正统继任者。

见梁瓒下了船，孟晔忙上前叩拜。起身后，他向梁瓒笑道：“下属原本要将府衙布置出来给王爷、王妃、公主和世子居住，可裴世子坚持要二位住在成国公府东园。下属听闻那里房屋宽敞、景致动人，比粗陋的金陵府衙不知强上多少倍，故而也不敢再勉强。”

宣惠暗自觉得好笑，这个人倒是精得很。上来就先说，不是我不愿意腾房子，实在是裴家给的房子更大更好，我可不愿意委屈了王爷。

梁瓒笑着点点头：“孟大人的一番好意，本王心领了。将王府迁到金陵一事本就决定得仓促，本王实在不愿打扰诸位。碰巧慎之家里有空房，有地方住我就心满意足了！”

孟晔笑道：“王爷这话说得可是谦虚之至了！旁的不说，整个南直隶都是心向大周，盼着王爷能早日光复国朝，黎民百姓也好安享太平！”

说话间，众人都上了孟晔准备的马车。宣惠一路听着嘚嘚嗒嗒的马蹄声，偷偷撩起帘子看着外面。金陵没有丝毫被战乱影响的痕迹，大街上车水马龙，店铺商贩叫卖声不绝，端的是一幅太平盛世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