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呢?”谢初含笑问道。
“……”沈令月敛了眸,长长的睫毛垂落下来,洒下一片阴影,“所以,你一定是在计划着什么,而这个计划和我大哥有关,或许……从一开始,这个计划就是大哥授意的。”
看着她低垂着眼安静柔顺的模样,以及即使是在昏暗的油灯之下也依然泛着水润光泽的粉嫩樱唇,谢初心里就涌起一股想要亲上去的冲动,但到底忍住了,现在并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他移开目光,交叉着抱起双臂走到一边:“你想多了,我也想早点从天牢出去,只是鸿胪寺夜半走水,苏力金遭人刺杀不算,还死了一个使臣,而就在这个时间,我提着剑出现在苏力金的房间里,他甚至还在我的跟前倒进了血泊之中,如此百口莫辩的情景,我就是想解释也没法解释,这天牢自然也出不去了。”
沈令月笑了:“表哥,你觉得这些话能骗得了我?”
“我没有骗你,现在的情况的确对我很是不利,说是百口莫辩也不过分。”
“那你就这么任由事情发展下去?”
“嗯。”
嗯?他说“嗯”?
沈令月惊呆了,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表哥,你这么拖着,是有什么计划吗?”难不成他和大哥还想来个将计就计?可这些计策大可告诉她啊,就算他们不想把她拉入浑水,也不能就这么瞒着她啊,她又不是行事莽撞的人,不会因为贸然行动就毁了他们的计划的,如果像现在这样继续糊弄着她,那才会弄巧成拙呢。
她这么想着,也这么问了:“表哥,你和大哥是准备来一个将计就计吗?还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既然他什么都不肯说,那就让她来说好了。“你们想借着这件事把沈霖拉下马?可是表哥,有些事你是不能插手的,这——这很危险!”
虽然她和沈跃都想把沈霖拉下马来,让他再不能翻身,可是这些事让他们来做就行了,又为什么要扯上谢初?就因为他们将来会是一家人,所以现在理当出手相助吗?
头一次,沈令月心底对沈跃生起几分埋怨来,她知道这种事并不新鲜,就是朝堂之上也免不了党派纷争,可她还是不能接受,为什么偏偏是谢初?
谢初沉默了片刻:“我只能说,这件事的确有我自己的考量,但和你大哥无关。最起码,在天牢这一件事上,是我自己要留下来的,和你大哥没有关系。”
“那就是说,在别的地方和大哥有关了?”沈令月敏锐地抓住了这一点,“你果然是和大哥在联手计划着什么?”
“也不算。”他想了想,终于松口透露了一点消息,他总是架不住沈令月的要求的,“事实上到目前为止,我依旧不清楚这件事的幕后主使是谁,又都有谁参与了这件事。我之所以留在这里,也是为了查清楚这一点。”
沈令月更不明白了:“可你要是想查清楚一切,更应该摆脱刺杀孟邑王子的嫌疑才对,要不然你一直待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又能做什么?”
谢初道:“引蛇出洞。”
沈令月舒了口气,总算是让他说了一回实话,虽然这句实话她早就在心里猜到了,但猜到是一回事,亲耳听他说出来又是一回事。
“表哥,你想引谁出来?刺杀孟邑王子的幕后主使,还是——”
“都有。”谢初道,伸手抚上沈令月的鬓发,顺着她柔顺的发丝缓缓滑落,手腕上的镣铐发出一阵轻响,“令儿,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只是这件事牵扯甚广,你知道得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沈令月一怔,终于意识到了今天的谢初和以往有什么不同:“表哥,你刚刚叫我什么?”
谢初笑道:“怎么,不喜欢我这么称呼你吗?”
沈令月脸一红,讷讷道:“没有……”只是他在这么个紧要的关头改称呼,总给她一种怪怪的感觉,好像是为了专门安抚她一样,不过她也明白,谢初都把话说到了这份上,那么她就算再问也是徒劳无功,不会再得到别的答案了。
一点点就一点点吧,总比什么都不说的好,也能让她安心一点。
但还有一件事,她是必须要告诉谢初的,要不然他很有可能会在这上面栽个大跟头。
“表哥。”想到这里,她就抬头对谢初道,“既然你想留在这里,那我也不劝你了,只是有一件事,你要明白:你可以什么都不说,不理会三司,也可以死咬着不对父皇松口,但你若想就此欺瞒父皇,却是万万不能的!父皇他——”
她顿了顿,斟酌了一会儿词句:“——父皇他是君,是最能做主的那个人,掌握着生杀予夺,若是你因为他往日里喜欢的你缘故就想欺瞒于他,那就大错特错了。我知道,你对我们这些皇子公主,其实是有些不以为然的,是不是?”
谢初挑了挑眉:“怎么说?”
饶是心情沉重,见到他这般反应,沈令月也依旧忍不住微微笑了,他还真是丝毫不掩盖自己的心思,这么直白的反问,就差把没错两个字写脑门上了,还真是不怕她生气啊。
不过她也的确没有生气,她还犯不着气这个。
她笑道:“你以为我什么都没有察觉到吗?早在御马苑里见到你时我就察觉到了,在一开始,你对我其实是很不以为然的对不对?”
其实这很正常,对于平民百姓而言,只是天子二字就已经足够让他们心生畏惧,但对于他们这些身居高位的人来说,却是截然不同的。
居低则畏高,居高始知貌。
站得越高、知道得越多,对于天家的畏惧就会越少,当伸手就可触及穹顶青空时,还有什么好怕的呢?尤其是像谢初这样的,本就出身于世家大族,自身也有能力,得她的父皇青眼看中,还是她父皇的侄子,她的表兄,这一层层的关系叠加起来,让他对皇家再生出什么敬畏之心来也难了,更遑论他自己本就是个倨傲的性子。
这一点她能察觉,相信她的父皇也能察觉,放在平常,这都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因为鞠躬谄媚的人他们见得多了,像谢初这般少年意气又有着不卑不亢的性子的,他们喜欢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在意这点呢?
但这些都只是就平时而言的,往日里她的父皇不在乎这些,不代表现在也不在乎,尤其是在这件事还牵扯甚广的情况下。
沈令月很怕谢初因为她父皇素日里对他太过宽和而得意忘形,生出一些危险的想法来。
她的父皇始终是君,而欺君罔上,则是最最要不得的四个字。
谢初笑了:“你要在这里跟我翻旧账吗?这可不是什么好脾性啊,公主,做人要大度。”
“对你不需要。”沈令月不满地瞪了他一眼,“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跟我说这些!总之,我就是想告诉你,你有自己的如意算盘不要紧,但若想就此欺瞒父皇,那是万万行不通的,父皇他生平最厌恶欺君罔上之人,纪鸣容就是这么被他罢了官的,你难道不记得了?”
“我当然记得。”谢初道,“而且我对陛下一直都忠心耿耿,所以我只是死咬着不对陛下开口解释而已,并没有想要欺瞒他,我可不想在被人陷害之后又被安上一个欺君罔上的罪名,我爹回来会打死我。”
“可是父皇的耐心是有限的,”沈令月道,“你再这么吊下去,难保父皇不会对你信心尽失。”
“你放心,我自有分寸。”谢初低头看着她微微笑了,“谢家世代忠臣良将,我不会让它就这么毁在我手里的。”
见他都这么说了,沈令月就知道她再说别的也都无济于事,只得道:“好吧,你执意如此,我也不拦着你。只是表哥,这件事情不同寻常,你行事前一定要再三思虑,千万别中了他人的圈套。”
谢初轻轻点了点头:“我明白。”
“那我就回去了。”估摸着一炷香的时间差不多到了,沈令月便开始道别起来,“表哥,你在这里好好待着,千万不能有什么事。”
谢初嗯了一声:“今天的话,还请你瞒着陛下,不要对陛下提起一个字。”
沈令月在心里应了,口头上却道:“看我心情吧。”他让她担惊受怕了这么久,她小小地报复一下总不过分吧?
谢初显然明白她的心思,不由失笑地摇摇头。
他笑着看向沈令月,眼神温柔:“好好休息。”
沈令月又红了一下脸,嘴上却不肯露怯半分:“要你提醒么?”说罢,快步转身离开了。
谢初一直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了拐角,他才收回了目光,靠着栏杆微微仰起了头。
沈令月说的没错,有些事他的确不好掺和,因为这很危险。
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他既然选了娶她,早晚有一天也会趟这摊浑水的,早一点,晚一点,也没什么区别。
更重要的是,有些事他必须要弄清楚。
即使不为了自己,为了沈令月,他也要弄清楚。
他总要保护好她,让她一生都过得无忧无虑顺遂平安。
第74章 惊息
皇帝虽然带着杜恭姚等人离开了天牢, 但到底不放心留沈令月一人在下面,倒不是怕谢初对她做什么,而是怕她独自一人离开时会担惊受怕, 特特留了薛成以及一干狱卒在第四重牢门外的暗室里候着,沈令月一绕过拐角,就被薛成迎上了前, 躬身道:“公主可出来了,快随老奴上去吧,陛下一定等得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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