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在张怀宗越发失宠之时,严惟章却是渐渐得了帝心,也渐渐的走向了决策的最高点。
此消彼长,这是内阁一直以来的道理。如同二人推磨,你后退之时,便是我前倾之日。
“陛下已经准了我的辞呈,月尾之时,我便要返回老家了,好在,如今内阁的局面稳定,朝局便也能稳定了。”
张怀宗的声音打断了顾正德的思绪,偏过头时,顾正德正对上张怀宗投过来的目光,而在这目光中,他看到了眼前这位首辅对他的期冀与诚恳。
“现在我已引了谭吾贞,李庸入阁,这二人之中,谭吾贞是能人,你们二人当有可谈之语。”(注:谭吾贞曾在国子监就读,张怀宗任国子监祭酒时,是张怀宗的学生。)
顾正德听得张怀宗如此认真的嘱咐,不由觉得悲从中来,只得颔首道:“少亭记住了。”
张怀宗闻言给予期望的笑了笑,随即牵着顾正德的手看向天际的飞檐呐呐道:“少亭,未来的功业便交于你了。”
顾正德闻言不由微震,侧眸而去,张怀宗却是顾自感慨道:“我走之后,你莫再与我关联,咱们的书信之交便免了。”
“阁老——”
张怀宗摆了摆手,挡回了顾正德的后话,陡然顿下了脚步,停在那儿,手中紧紧握着顾正德的手,眸中满是托付与期盼。
“今后你是大兴的阁老,是内阁里一人之下的次辅,我只是个荒野老头子罢了,你我之间不该再有关系,我对你的期望,你该是明白的,谭吾贞是能人,将来的谢昀也是能人,这些能人日后,应在你的引领下走的更远,替咱们大兴的百姓,撑起一片天来。少亭,国子监祭酒,高阁老做过,我做过,徐言也做过,只可惜,徐言走错了路,否则——”(注:国子监祭酒,掌教导诸生。)
看到张怀宗眸中一闪而过的光芒,顾正德明白其中的含义,或者说,从那一纸任职的告书下来时,他便明白了这位首辅的用意。
每三年一次的会试后,无论是能入翰林院的人,还是调往六部各科的人,皆有国子监的学生,张阁老这是要他,引领未来大兴的治世能臣。
“待到日后你桃李满天下之时,我若还在,你便带上一坛好酒来贵溪与我共饮罢。”(注:张怀宗为江西贵溪人。)
听到张怀宗这最后一句话,顾正德虽心有悲伤,却又不由升起一直未曾熄灭的豪情壮志来。
“少亭谨记阁老的话。”
张怀宗闻言终于安心般,笑着点了点头,与顾正德一同看着远处一行远去的鸿雁,心中渐渐波荡而起。
顾正德明白,张阁老口中的桃李满天下之时,将是他作为首辅的存在,门生遍布朝堂的那一刻。
这一刻在顾正德心中,那一份对张怀宗的感激之心已然到了极致。
从前破例许他入阁的虽是皇帝,可一手教导扶持他至今的,却是身旁垂垂老矣的阁老,从前的阁老精神奕奕,他却是如愣头青。如今的他在朝堂中游刃有余,阁老却是鬓发斑白。
而如今在临走之际,阁老却是拱手托付了他一个时代,一个属于他顾正德的时代。
第二百四十二章 郭太后传召
十月十五这一日,顾砚龄正坐在窗下,疏懒又不失优雅地盘着腿,低头绣着手中的荷花鸳鸯喜被,少女神情颇为认真,微微低头间,拢在耳后的碎发微微落下几根,在侧颊边打下细细地阴影来。
微冷的阳光从糊了桃花玻璃纸的格窗中射进来,投在少女的侧颜上,衬得肤质更如雪瓷一般细腻,少女低首间,耳畔的珠子微微晃动,飞针走线间,蓝羽鸳鸯的眼睛渐渐绣于被上,金色的阳光落下来,显得少女手中那床火红被面泛着夺目而喜人的光芒,将人的心情,也衬的更好了几分。
当墨兰走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般恬静的景象,唇角不由勾起温柔的笑意,可一想到自己的来意,一抹担忧又不由爬上了眼角。
“墨兰姐姐来了。”
在里屋整理好被褥的绛朱悄声走了出来,恰好看到进门的墨兰,不由笑着出了事,使得做着绣活的顾砚龄,与身旁侍立的醅碧都抬起头来。
“大姑娘。”
看到走进来行礼的墨兰,顾砚龄眸中带着温和的笑意,随即将手中的银针插进喜被上,抬起头道:“起吧。”
“正好,你的绣工好,帮我看看这被面绣的可还好。”
墨兰闻言顺从地走过来,仔细地弯腰看了几眼,随即抬头笑着称赞道:“姑娘这被面上的画都快活了。”
少女闻言笑着摇了摇头道:“你们只会说我的好。”
话音落尽,墨兰原本的笑眸渐渐浮上几分踌躇,顾砚龄不紧不慢地将怀中的被面交给了醅碧,醅碧忙接过来,好生的叠好,拿进了里屋。
“你来可是有事?”
墨兰闻言手中不由紧了紧,随即出声道:“方才宫里来话,一会子慈宁宫的榆嬷嬷将过府来,请姑娘早做准备。”
话音一落,顾砚龄的眸中微微一顿,随即道:“知道了,你回去替我告诉母亲一声,我马上洗漱更衣去前厅。”
墨兰见此点了点头,便转而退了出去。
在醅碧与绛朱担忧的眸子中,顾砚龄却是淡然的打趣道:“都这般做什么,怪瘆人的。”
绛朱忍不住正要说什么,少女却是已然朝里屋走去,平静地吩咐道:“替我更衣吧,宫里的事耽误不得。”
绛朱与醅碧相视一眼,不得不掩去心中的忧虑,准备跟着走进去。
而就在此时,里屋陡然又传出自家姑娘的声音来。
“让怀珠进来。”
……
待到更换了衣裙,来到前厅,府中上下皆已到了,还未等说上几句话,便听得外面来报,慈宁宫的人已经到了二门。
当屋外渐渐响起细细索索的声音时,转眼间,一位穿着低调而不凡的妇人走了进来,看起来约莫年过五十,眉眼间一团和气,一看到傅氏时,便上前了几步要蹲下身子去。
“老安人。”
傅氏见此忙道:“榆嬷嬷快请起。”
榆嬷嬷顺从地站起身来,看着眼前的傅老太太笑道:“到底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老安人的气色是越发好了。”
傅老太太闻言笑着道:“都是托陛下的福,托太后老人家的福。”
榆嬷嬷笑着转了转眸,当看到傅老太太身后的顾砚龄时,眸中浮过一丝什么,随即出声道:“奴婢是带着太后的懿旨来的,也不能久留,便不能与府中叨扰太久了。”
榆嬷嬷此话一出,府中上下不由心下一凛,傅老太太见打不得转圜,念着身后的顾砚龄,终究只能妥协的笑道:“自然是。”
榆嬷嬷笑着越过傅老太太,目光闪闪的定在顾砚龄身上道:“太后让奴婢来,是请贵府大姑娘入宫一叙的。”
这话落在众人耳里,不由觉得异样,可榆嬷嬷却是看不到众人的变化一般,顾自与顾砚龄道:“上次大姑娘入宫,太后娘娘便为喜欢,连自己贴身的念珠都赏下了,可是羡煞人。”
说到这儿,榆嬷嬷又转而看着傅老太太艳羡道:“老安人,有这般的孙女儿,您可是好福气。”
听着榆嬷嬷的一席话,众人只觉得冠冕而虚伪,却是又不得不回应。
“嬷嬷这一路辛苦,在府中用盏茶再走吧。”
榆嬷嬷听了傅老太太的话,笑着道:“茶便不必了,不是奴婢不识抬举,而是身上有差事,歇息不得。”
说着榆嬷嬷转而看向顾砚龄笑道:“不知大姑娘可准备好了。”
顾砚龄闻言眸中微微一凛,刚要抬头回应,却听得身边的谢氏出声道:“小女尚还不懂规矩,只怕会冲撞了宫中的贵人们,臣妾随同一行,也能向太后娘娘请安。”
榆嬷嬷见谢氏想要同去,这其中护犊的用意已然溢于言表,不由笑的更和气了几分,说出的话却是不容置疑。
“世子夫人一片诚心,太后娘娘自是知道的,奴婢回宫定会回禀太后,只是还望世子夫人体谅奴婢,出宫之时,太后娘娘只亲口说了,召大姑娘一人,世子夫人若同去,只怕太后娘娘会怪奴婢当真老了耳背,听不清懿旨。”
话一说完,榆嬷嬷又当着众人恭谨地行了一礼,将谢氏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更无从回辩。
这一刻众人都默然了,也都明白,慈宁宫这是打定了要让小姑娘独自前去,哪怕是刀山火海,也不得推辞。
“劳烦嬷嬷亲自过府传召。”
听到身旁少女出声,谢氏不由微动,在众人投过来的目光中,少女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神色沉静,没有丝毫的变化。
“臣女已然准备妥当,可是这会便走?”
话音一落,在众人诧异之时,榆嬷嬷眸中微微一愣,不由也有些未反应过来,当她的眼神在少女身上多番打量之后,这才笑着道:“姑娘当真伶俐,难怪太后娘娘如此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