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苏沅发话,苏锦拿着一匹玫瑰紫的锦缎道:“三妹,这个你穿肯定好看,”一边说一边在身上比划着看,“不如做个窄袖的短袄,你而今生得高了,穿短的好看。”
语气里透着说不出的爱护,苏沅简直是受宠若惊。
何时,苏锦对自己那么好了,以前挑挑拣拣时,口头上推让几句,绝做不到这种样子的,她忙道:“谢谢二姐。”
姐妹俩个很是友爱,老夫人暗自点头,苏锦这是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挑得一刻钟才好,管针线的管事陶姑姑量了小姑娘的尺寸便是送去给府里的绣娘,周家苏家都是簪缨世族,这老夫人惯喜欢用自己的绣娘,所以从来不去外面做,京都有什么时兴的,做不来的,宁愿拿银子去买样式,苏沅辞别老夫人,慢慢往北边走。
谷娘就是北边针线房的绣娘。
宝翠在身后低语:“二姑娘只怕是有什么意图了。”
提醒自己,好显得她这个奴婢有用不成?苏沅眉头挑了挑,宝翠的心思一向玲珑,只是都用在了谋划她自己的利益上,后来见她在府里地位低下,想尽办法被苏锦收用。苏锦原本也恨她,宝翠为讨苏锦欢心,竟然为难起原先一起做事的奴婢。
丝毫的旧情都不念。
不过这件事儿哪里需要宝翠提醒,苏沅自己都看得出来,前几日甚至听到风声,苏锦被老夫人斥责,但不明白是为什么。记忆里,祖母从来不责备苏锦的,所以她有时候很是嫉妒,对苏锦也越发的讨厌。
但这一世,真是不同了,不止多了魏国公府杨太夫人做谋人,还多了这桩事!她满心奇怪,却也满心欢喜,这就说明什么事都能变的,父亲母亲定也不会有事。
苏沅行到针线房附近,听到陶姑姑吩咐做衣的事情。
那些绣娘连声应是,各自分工。
陶姑姑走出来,发现苏沅站在不远处,便是有些奇怪,行礼道:“三姑娘如何来这里了?”
“今儿天好四处走走,针线房忙吗?这些衣服可做得完?”
“在十月之前定会做完的,”陶姑姑笑道,“这些绣娘的女红都是很好的,有些绣了十来年了,像谷娘,还有就算时间短一些的,也很能干。”
“谷娘?我第一次听说。”苏沅问。
“早就在府里了。”陶姑姑很有耐心,这三姑娘是阮珍生得,阮珍又得苏承芳的宠爱,故而三姑娘平日过的日子与嫡女无异,“谷娘在甄家的时候就擅长女红,而今越发出神入化。”
甄家,那不是苏锦的外祖家吗,原来谷娘是甄氏带过来的陪房!
她心里翻江倒海,却尽量掩饰表情,笑了笑道:“难怪我们府里的裙衫穿出去,没有夸不好的……你且去忙吧,我再去前面走走。”
陶姑姑应声。
苏沅去了更远一点的池塘喂鱼。
阳光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跳跃着光,宝翠看着,不知为何有些莫名的惊惧,姑娘好像不是以前那个人了,心里藏着太多的事情。但这样的姑娘,跟着她日子只会更好,只可惜,她竟然青睐宝绿与采英,唯独忘了自己,如何是好?
因到中秋了,申时屋檐下就都挂上了灯笼,等到傍晚全都点上了,在风里微微的摇晃。
老夫人喝到微醺,与苏承芳道:“甄佩就算了,我晓得她性子不合你的喜好,但你舅父那里,你给我好好选一选!”
年纪到了,光下的皱纹越发清晰,深刻,苏承芳念及老夫人几十年的照顾,不忍在佳节坏了她的心情,遂笑道:“舅父有写信过来吗?我怎么没有听说?”
老夫人道:“写了我也不告诉你,你这孩子是翅膀硬了……”略有些责备,但眸中却满是疼爱,三十来岁的苏承芳在面前好像仍是个孩子,她抬手给他整了整玉冠,“都旧了,你该换个新的,这玉冠还是老爷送你的吧?”
苏承芳笑起来:“习惯了。”
母子两个轻声细语,苏沅看得眼睛微湿。
也许老夫人对自己是不够好,但是对父亲,却是付出了所有的心血,所以父亲死后,那么的悲痛,那么的恨她!
她又怎么能得到原谅?
远处此时亮起一长道的光,陆太夫人用过团圆宴,领着儿子媳妇孙儿来给亲姐姐请安了,老夫人笑着站起来:“你呀,也是一把年纪了,别晚上走来走去的小心着凉!我看这规矩得改一改,我们以后白天见见就是了,省得你真得了风寒我难受。”
都半百了,太夫人怔了怔,笑道:“也罢,那就只今年了罢。”她问道,“你螃蟹没有多吃吧,我记得你去年很贪嘴!”
老夫人恼火:“一来就在小辈们面前拆我的台,所以我才不让你来!”
众人都笑起来。
姐妹两个坐在一起,老夫人对姑娘们道:“都去准备准备罢,等会儿别的小姑娘都来了,你们就要去拜月了。”
两家的小姑娘便笑着告辞。
陆嵘怕等会儿见不着苏锦了,几步追上来:“锦妹妹,你不是喜欢绿石砚台吗?看我给你买着了,送给你。”
洮河的砚台闻名天下,但也要看这绿石的纹路好不好,苏锦瞄一眼只见这绿石上竟然是副山水,气势磅礴,心头不由一惊,他这是从哪里弄来的,此前为敷衍他说自己喜欢绿石砚台,便是觉得这东西难寻,谁想到陆嵘真有办法,这定是要值几百两银子了,如何敢收?收了欠下人情,拿什么还?她可不要嫁给陆嵘。
生得这幅样子……她想到刚才陆家的人来请安,见到陆策,五年过去,越发俊秀,拿貌比潘安说也不为过,真不知陆嵘怎得如此普通?
“我不能要!”苏锦连忙推却,“无功不受禄,你还是自己用吧!”
“这怎么行?”陆嵘着急,“我就是买了送给你的,你不要觉得欠我什么,我可不缺钱。”
苏锦不知道怎么办,陆静英就在附近,不能对陆嵘太差,不然定会叫她翻脸,幸好陆静妍同她好,走上来道:“快些走吧,等会儿她们来了,我们还没有准备妥当,可就失礼了。”不管陆嵘死皮赖脸,拉着苏锦就往前走。
陆嵘总不能还去拦,只能看着她们走了。
苏沅回去换拜月的裙衫,刚刚要走出中庭,却在门口见着陆策,她一下想到那日的事情,难道陆策是有什么事情吗?毕竟那天,她在白马寺撞见了他。
念头一动,见陆策没带小厮,便让奴婢们在原地等着,自己走上去。
看着真不笨,陆策转到门外,避开了从远处照过来的灯光。
“二表哥,你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吗?”他将来可是权倾朝野的摄政侯爷,就凭这一点,苏沅就不敢得罪,更何况,他最后还帮了自己,语气很是温和的道,“上次我有要紧事,实在是失礼,还请二表哥不要介意才好。”
小姑娘眉眼弯弯,分外的友好,就像那次送药给他,好比是亲兄妹。
可陆策不信她不要回报,负手道:“我以为你是有话要与我说,毕竟许久不见了……”略略低下头,俯视着她,“我去桐州的时候,你不是曾问我何时回来吗?”
那时候自己是有些魔障了,见苏锦一心对付自己,便也要对付她,故而就想抓住与她一样是姨娘所生的陆策的心,做一番庶女庶子轰轰烈烈的事业,而今想来真是可笑,殊不知这是把自己也绕进去了,到时候想退出都不行。
恨透的心又怎么能平复?
“二表哥误会了,我问你何时回来并不是有什么话还要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对你同对大表姐,二表姐,三表妹是一样的,只是关心你,”苏沅真诚的道,“而今你回来了,真是好事。”
笑容在她脸上荡漾开来,好似起了涟漪的湖水,陆策打量着她,丝毫不曾发现虚假,眉梢一扬道:“是吗,既如此,你不要后悔。”
她要后悔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可没有一件是与陆策有关的,因为若没有当时的拉拢,就没有后来陆策的援助,她前世也就不能葬在母亲身边了。
苏沅一笑,颔首告辞。
那是真的无话了,陆策有些莫名的不悦,他自从在白马寺见到苏沅便将她看做了是那种有意图的小姑娘,可结果却是错了。他淡淡道:“你没有掉什么东西吗?”
苏沅微怔。
“这个。”他伸出手来,之前来苏府便是为还珠花的,这种姑娘家的东西总不好一直放在他那里。
原是为此,苏沅笑起来:“多谢二表哥,我一直不知道掉在哪里了呢!”
她伸手去拿。
陆策却一下收拢了手。
“你那天到底为何来竹屋,真的是看竹子吗?”
苏沅心头一惊。
说起来竹屋那片的竹林实在是称不上好看,就是连还未红透的枫叶都比不上的,她又怎么会专门去看竹子?但如何说清楚呢,她也不知陆策为何会突然起疑,苏沅抿一抿唇道:“那二表哥觉得我为何会去看竹子?看竹子难道还要什么理由吗?我又不知道你在白马寺。”
见苏沅眸中闪过不满,好像受了委屈一样,陆策心想,她这样子确实是不可能跟踪着谁来到竹林的,兴许只是巧合?可是,世上真有那么巧的事情吗?他审视她一眼,问道:“你为何认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