菅原家主面色一滞,想是没料到碰了这么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还想说什么,迟疑片刻,终于是没说出口,他深深地看了对面跪坐姿势一场标准的诗织一眼,目光复杂而充满了审视,而对此,诗织只是泰然以对,依旧故我,并没有在这种视线之下退缩分毫。
良久,菅原家主只得再一次表达谢意之后起身告辞,也不知是忘了还是故意,他并没有将桌上那份据说是出自菅原由纪小姐的谢礼一并带走。
诗织也只假作没看见,招呼管家代自己送客——她身为女子,在男主人不在的情况下,对来访男客总是不方便亲自送到门口的,就在菅原家主登上车架后,一旁便立刻有朽木家的家仆将那份谢礼呈上。
“夫人恐大人有所遗忘,特命小人为大人送来,忘大人好生保管。”一席话噎得菅原家主满脸尴尬,匆匆放下车帘吩咐启程。
偏厅门口,诗织望着大门的方向,精致的脸色一片冰冷。
片刻之后,她叫来女侍折了几枝开得正好的白梅,取了只素净的瓷瓶做了个插瓶,又提笔写了几行字封好,交给门外候着的家仆:“将厨房备好的午膳温着,连这个一起送到番队去,看着他吃完再回来。”
那个家仆到六番队时,正值午饭时间,最近因着平野家叛乱的事情,主管贵族事务的六番队忙得可谓不可开交,一贯严谨的朽木白哉则更甚,正如诗织所想,他又没按时吃饭。
见自家仆人居然专程送了午饭过来,白哉略一想,便也知道这是诗织不放心他连日劳顿,一贯严肃的脸色也稍稍放松了一些,又见一同送来的插瓶里,几枝淡雅的白梅开得正好,清香幽然,令他因繁重公事而颇觉烦闷的头脑也多了几分怡然,便不禁微微挑了个笑出来,伸手取了花枝旁的信来读。
里面是诗织一手娟秀漂亮的簪花小楷。
“妾谨启夫君尊鉴:今晨会菅原家主毕,至园游赏,见早春诸芳,花团锦簇,不敢独赏,况思及夫君连日辛勤又兼平叛之劳,同为女子,代菅原小姐报,折鸾枝两三,遣侍儿送至驾前,聊表心意。另,我夫素来勤政,案牍劳形,务必留心身骨,妾甚念之。敬颂春祺。”
寥寥几句话,却看得白哉心里蓦地一软,对于诗织字里行间的情谊深觉温暖,又见了话中出现的几个人名,心神微动,一时倒不知该对自己这位慧黠的夫人说什么好,想了想,也提笔写了几行字封好,交给了家仆:“回去告诉夫人,这花很好,我很喜欢。”
一句简短的吩咐,让家仆顿时目瞪口呆。
印象中,家主大人是极少直白地说“我很喜欢”这样的话的,便是从前的绯真夫人,怕也没听过家主大人这般言语吧?毕竟在他的记忆里,家主与绯真夫人这般温馨的场景也不多见。
没有注意仆人惊异的心情,白哉低下头打算重新开始工作时,见家仆仍侍立原地,不免有些疑惑:“何事?”
两个字唤回了家仆飘远的思绪,他低下头,忍住好笑的心情,将诗织“看着他吃完再走”的吩咐说了一遍,不出意外,眼角瞟到了家主略带些无奈的表情,不过很快,白哉便放下了手边的卷宗,依言拿起了筷子——漂着一层诱人红色的辣味裙带菜、配着辣酱的昆布、新鲜肥美的鱼生、炖得呈奶油色的汤品,无一不是他钟爱的菜色。
作者有话要说:古代夫妻联络感情真TM太不容易了!
这种在现代俗称“情书”的东西真的存在啊~~
话说这内容其实连情书都算不上吧?
好纯情……
真的……好纯情……
☆、Episode 63
桌案上摆放的菜肴依然冒着热气,味道丝毫没有改变,温热的食物滑进胃里,好像连身上的疲乏也全部去掉了一般。
这是朽木白哉有生以来吃得最舒心的一餐饭。
家仆收拾了餐具,带着他的回信离开了办公室,白哉站起身,望见窗外开始泛起新绿的树枝,嘴角无意识噙了一抹淡笑。
家仆回府复命时,诗织已用过了午膳,在书房处理后宅事务,见那仆人在门外回禀,便放下了手边拿着的账目,温婉一笑,“差事办好了,”
“回夫人话,家主大人用膳已毕,命小人将这封书信转交夫人,大人还说,难为夫人一片心意,他十分喜欢。”回话的家仆即便因着礼仪始终低着头未曾直视诗织,从他的话音中,诗织也还是听到了几分笑意,以及……“喜欢”二字之前不甚明显的停顿。
这也难怪,想来以朽木白哉的个性,在下人面前直言对某样事物的喜爱,也是不多见的。
她这样想着,挥退了家仆,从女侍手中接过那封信,拆了开来,上好的纸张上,正是白哉那笔刚劲有力,果断坚毅的字迹。
“吾妻爱鉴:连日政事繁冗,甚倦。今得爱妻体贴入微,相伴左右,每每挂念吾于心头,幸甚。白梅两枝已收,春|色正好,花姣朵妍,似闻燕语声声,心旷神怡,吾妻之心意亦一并受到。然卿如今乃一府主母,又有教习之劳,内主中馈,外行师表,兼有俗人扰之,岂可为此所累?卿当伏惟珍重,节劳为盼。
即待吾返
夫字”
夫妻俩一来一往的书信,虽没多少字,也没能见到对方,然而字里行间的情谊却丝毫不减,诗织又将白哉的信读了两遍,见他在信中称登门拜访的菅原家主为“俗人”,又在信末让自己等他回来,心下不由一暖。
那个人的来意,她其实也已大致猜到了七八分,不挑明也只是不想生事,不过在信中一提,只是想让白哉知道此事罢了,不想他竟就要回来。
静静侍立一旁的女侍侧头望着女主人不自觉微笑的模样,并没有出声。原本,在这位夫人进门前,她是有些担心对方的处境的,不过,如今看来,倒是她多虑了呢!家主与夫人琴瑟和鸣,对于她们这些当差伺候的人而言,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白哉在暮色将近的时候回到了家,院中,诗织一身浅色常服,乌黑的发简单挽了个懒妆髻,斜插了一支金镶玉步摇,见他回来,便迎上前几步,冲他温和地笑。
“欢迎回来。”
她的笑容淡的像庭院中满树白梅的色彩,轻移莲步时,发间步摇上那振翅欲飞的蝴蝶轻轻颤动着,莫名有种惊艳的风情,白哉想起摆放在自己办公室桌案上那精巧的插瓶,不由勾了个浅笑出来,伸手握住了诗织的手腕。
“啊,我回来了。”
露琪亚被遣了去现世执行任务,夫妻两人用过晚膳之后,如往常一般就着月色在庭院中慢慢散着步。虽然诗织在信中说了白日菅原家主来访的事情,也隐晦指出其来意是致谢,不过白哉也并没有问。数日不曾归家,难得的宁静相处,白哉不想被其他不相干的人打扰,故而他也并没有告诉诗织,就在今天下午,他就见到了那位小姐托人转交的谢礼。
一副蝶恋花的绣品,是极为精致的双面绣,绣工出众,栩栩如生。
当然,里面的含义他也是明白的。
故而随即,这副堪称完美的绣品便被他束之高阁了。
不过,这样的安宁并没能维持多长时间,当管家来报,说真广长老与菅原家主一同来访时,白哉和诗织的眉都禁不住微微皱了皱。
深刻地明白这次会面的主题是什么,白哉难得有些孩子气地想,要是能不去见就好了,连日来的疲劳让他很有些烦躁,而家族长老也掺一脚又让他在这些情绪里夹杂了些微恼怒。
他没说话,握着诗织的手紧了紧,立刻安抚地望了她一眼。
“我去去就来。”他道,顺势搂住了诗织的肩,“夜里风凉,你也回房吧,当心害了病。”
心知白哉是怕自己想多,生恐她思虑过度受凉,诗织一笑,也不反对,顺着他的力道与他一道向房间的方向行去,轻轻反握住他的手:“我知道,你去吧。”
菅原家主此来,果然是为了女儿——那位被救下的菅原由纪小姐。他声称白哉赶到救下由纪小姐时,女儿衣衫不整,很是失礼,虽然相信白哉高尚的品格,但发生了这种情况,女儿今后闺誉怕也有损,她年纪轻轻,自己身为父亲又实在不忍心女儿在青春年华便因此而青灯古佛。女儿在闺中一直对朽木家主芳心暗许,也知他如今已有家室,况以自己家如今的情况及女儿的遭遇也不敢妄想过多,只求能让女儿进府为侧妻,权当是对自己这个苦命女儿的救赎。
虽然是一派谦卑,然而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怎么听怎么让人不舒服,像是在影射白哉对菅原由纪做了什么不当的事情一般,偏偏同行的朽木真广长老并未多言,甚至没有加以制止,白哉也不好把这若有似无的潜台词明朗化,然而心中到底不悦,便不很客气地表示自己率队平叛乃是奉命为之,职责所在,菅原家主不必如此多礼,若要感谢,也是四十六室与总队长英明,实不致做出将女儿嫁来这般谢法。菅原小姐秀外慧中,日后定能择一如意郎君,喜结连理,届时他与夫人都会送上丰厚贺礼聊表心意的。